纸飞机

在她的心里，一直有一个疑问， 那个纸飞机到底是不是他飞过来的？

她四十岁了，她知道对她而言，她不再想拥有爱情了。她穷极一生的追寻，才明白了孤独是她的宿命。但是她最近不知怎么的，时常想起关于纸飞机的这个问题。

那年夏天的某一天，她大概上初二。由于父母是这个学校的教职工，她家就住在学校的宿舍里面。宿舍和上课的教学楼挨着，她的教室正好就在离她家最近的那一间。上完最后一节课，她照例收拾好书本，回到家里。放下书包，拿了一本书，坐在阳台上看书，那是她最喜欢的时刻。因为乡村夏天的傍晚，吹来微风，是略带凉爽的，没有白天那种赤裸裸的炎热。还能闻到，万物开始休息的那种气味，灰尘落下的气味，花朵垂下的气味，还有飞鸟回巢的气味…… 突然，一架纸飞机径直飞过来，落在她的脚下。她抬头看了一眼，没有发现有人。打开纸飞机看看，上面写着，“七点半学校操场见，有话跟你说”。也没有署名字。她在想会是谁呢？会不会是他呢。她想来想去觉得不可能是他，因为她觉得他不喜欢她。一定是某个调皮的同学恶作剧，她才不去呢。

那时候，他们都十几岁，他长得很帅，很多女生暗恋他。她甚至听到流言蜚语，说他跟班上另一个女生谈恋爱，她夜晚为此辗转反侧，总觉得很伤心。失眠的时候，就翻开日记本写日记，写着写着眼泪就下来，滴落在文字上，把字都晕开了……

这天刚到北京不久，她就坐在大巴车上发了一条朋友圈。显示有三条回复，她点进去看，有一条是他回复，但是显示已删除。她非常好奇，但是也没有好意思问。毕竟很久没有联系过了。

到啦，负责的人说。于是她和其他人一起下了大巴车，来到了入住的酒店。这次来北京，是参加总公司的年会。

北京真冷啊，听到有同事感叹。虽然读书的时候在北京呆了七年，她知道北京会很冷，但是真的下了车，还是有点意外，怎么这么冷呀。网上买的羽绒服还没到货，只好多穿几层长袖衣服。

到了酒店，拿了房卡，到房间将行李放下，然后去吃晚餐。晚餐很一般，而且由于时间晚了，菜都有点凉了，有些菜盘也空了。胡乱吃了一点，便回房间洗了个热水澡，准备睡觉。例行拿起手机看看，他居然给她发微信了。

他问，“你来北京了？”
“嗯，你怎么知道？”
“看你朋友圈了。你有空吗？一起吃个饭吧。”
她有点局促不安，说道，“这次是来北京参加公司年会，时间安排很紧，没有时间独自外出了。”她心里想的是，还好没有时间外出，这样也不必纠结了，心里这样想的时候，又觉得有点内疚，总觉得对不起谁似的。
“哦，对了，你在我朋友圈回了什么，为啥又删掉了？”
“就是问你有没有空一起吃饭，怕被你拒绝，所以删了。”
“哦，怎么会呢” 她尴尬极了。

“那过年你回家吗？”他说。
“嗯，回的。”
“那过年我们见个面吧。”
“嗯，好的。”

她这样答应了，可是，她心里七上八下，到底要不要见呢？见到说些什么呢？见了面是不是从前那些对于他的幻想和爱情就此消逝了呢？然后她的生命中再也不存在这个人了？她不知道，她思前想后，纠结了很久，然后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两个月后，春节放假了，她回老家了，也没再想他说的见面的事情，她想的是，他如果问了，再纠结吧。没问，就当作大家都不知道。就这样，到了大年初二。他给她发了一条微信，说，在路上碰到你爸了。然后胡乱聊了几句，就没了下文。也没有提见面的事情。着实尴尬。

过了几天，这个年也过得差不多了，反正没什么多大意思，维持着这个古老节日的尊严，趣味几乎没有了。她在家呆的无聊，想着要不一个人出去转悠转悠。于是，随便穿上了衣服和鞋子，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突然，有个人迎面走过来，等快到她跟前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这不是他吗？于是她顿住了，回过头来，正好，他也回过头来。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你怎么在这？” 过了一会儿，她缓过来，问道 。
“哦，我去给我姨妈拜年。你呢，干嘛去？”
“我准备去超市买点菜，家里来了客人。”她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胡乱找了个借口。
“哦，我也不着急，你有时间吗？好久不见了，聊会天吧。”
“恩，那也行吧。”她不知所措的说到。

于是他们进了附近的一个咖啡厅，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他们各自点了一杯拿铁咖啡。她内心非常的复杂和慌张，表面却佯装镇定。穿着一条很旧的牛仔裤，和很旧的袖口已经磨破了的羽绒服，还穿着一双黑色的棉鞋。出门之前就刷了个牙，用热水胡乱涂了一把脸，什么也没擦。她真后悔，出门的时候怎么不打扮的稍微精致一点。仔细算起来，有将近二十年没见了，居然以这种面目示人。他倒是看起来挺精致的，穿着干净整洁的西服，头发也很整齐，皮鞋锃亮。她真后悔，刚刚干嘛要回头，不回头就不用现在这么尴尬了。整个就一黄脸婆。她默默地等着他先开口说话。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因为穿着打扮问题有很气馁，愈发的局促不安。

“好多年不见了，差点没认出你来，你最近如何？”他终于开口了，能听出来他声音里有点压抑的激动。
“还是老样子呀，工作，生活咯。你孩子应该很大了吧”
“恩，老大十五岁，老二也有十三岁了。”
“后来生了一个儿子还是女儿呀？”
“是儿子，你呢？小孩多大了？”
“额……我没有小孩。”
“哦，那你老公呢，在什么行业工作？你们还是都在深圳工作吧？”他有点尴尬，感觉不应该问这个问题。尝试转移一下。
“我早就离婚了，五六年了吧。他现在在北京。我还在深圳呢，在一个地方呆久了，也不想挪了。”她很平淡的说道。
“啊？我才知道额。不好意思哈。”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都习惯啦。不说我了，说说你吧。你如今在哪里工作呢？”
“我还是在北京，以前是因为你去北京工作的，后来你走了，我想着过几年回老家定居，一直拖到现在也没走。想想，算了，懒得折腾了，就在北京呆着吧，也跟你一样呆习惯了，懒得挪窝了。”
“恩，也挺好的。”
……
聊了快一个钟头了，他说，“不好意思哈，我跟姨妈说了去吃午饭，我得先走了。单我买了，下次有机会再聊哈。”
“嗯嗯，好的。”
于是他们走出了咖啡店，告别。她还是不想回家，也不知道要干嘛，依旧在街上无所事事地走着。她本来打算趁机问一下，那年的纸飞机是他飞的吗？因为最近这个问题老跳出来折磨她。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没有鼓起勇气问。她甚至跟他说了，她上个月梦到他了。梦到自己掉进了水里，他跳进去把她救出来了。他笑着说，好巧，他以前也梦到一次这个梦。纸飞机这个问题也太白痴了。她气馁的想到。

回到家之后，她在想，如果当时，那个夏天的傍晚，她怀着好奇心去了操场，是不是能够见到他。并互诉衷肠，人生便可能完全不一样。她也不必在四十岁的时候，怀着一颗伤痕累累的心，度过余生。可能她也有一个十五岁的女儿，和一个十三岁的儿子，陪着他去他姨妈家拜年，吃着热乎乎的饭菜，聊着家长里短吧……

那个飞机到底是谁发射的。
她自言自语道。
“不会根本不是给我的，飞错地方了吧？”

-------本故事纯属虚构
2019.04.21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