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三千年的城市,并不代表它已老去,从殉国的身躯掩埋于此地,坟头年年长成新芽。
从前的故事只能在旧书中才能找到,至于血,早已如晨昏泛黄,战争似乎退避很远。
繁荣和硝烟在时代的眼中有多种写法,历史革新的笔墨还在继续,江水北流而去。
只有那些写在墓碑上的文字不会变,仿佛历史抖落的尘埃,雷同他们的死。
英雄的死因与时期无关,都缘于同一种原因,都因以一种伤害致死,死是唯一的目的。类同于人类不可避免会犯下错误,采用同一种方式毁灭对手,或自取灭亡。
许多战争十足多余,杀戮本该避免,愚蠢的人群缺少英雄。就算少部分人见过真相,忐忑转折,终究分不出钻石和星辰的区别。
所幸的是,时间掩埋不了历史,掘墓人的镐头挥向天空,挥向那些飞过天空的鸟儿,象征智者的呼应。他们害怕心中的故事沉没,所以为英雄、为主义立碑刻字。
墓碑被雨打湿,也被四季,被祭奠的脚步声轻轻滑过。来往的人们读懂碑文的含义匆匆离去,仿佛岁月之痕在亡人的身上荡漾而过。
人们崇尚英雄,但并不理解,也不希望成为他们。因为,谁都不会轻易接受恶毒的考验—为别人去死,或早早下定去死的决心。所以,就有了南京三十万同胞被轻松虐杀的事实。
杜鹃和海棠花在清明时节绽放,满山遍野,色彩飞舞。它们在树木丛中,在远处,在眺望的人的眼里,永远不会放弃开放。这是一项权利,和齐聚于此的墓冢,警示这座城市不能放弃抵抗入侵具备同样的效力。
一个人乃至一个民族,可以失去力量,但不能失去勇气。
脆弱和迟缓曾是这个民族的本性,愚钝和角斗也曾占据上风,但因为有了英雄的出现,从未丧失前进的勇气。
所以,如果非要进入长沙城,我会告诉你,祭奠英雄的路才是首选之选。因为抵抗日军的四次强攻,必曾经过这里。黄兴,蔡锷,先后三天国葬至此,似乎正是为了等待那刻。他们对牺牲和民族热爱,抱有纯粹的审美趣味。再无其它。
民族大兴之道,必从低处高行,这在岳麓山前早有标记。清康熙27年建自卑亭,意出“君子之道,譬如远行,必自迩;譬如登高,必自卑”。哲人早有预示前行不易,亦可预测轮回兴衰,但多空乏之词。
因此,文化提供行动思路之明了,常胜于提供行动之能力。
但有学堂,书声始于魏晋,声势起于北宋,后树根基。然而学问劈世几番,朱张会讲,阳明论道,人才辈出,仍必经劫难。或烧之,或弃之,或废止,其中波折,仿似滚滚洪流施虐。但仍抵挡不住人心之繁荣。
“惟楚有材,于斯为盛”的盛誉,合乎人们的构想,仿若它无边的爱意在心中泛滥。例如湖湘文化,迟早被转化为一种无形的抽象概念,隐约看到一位褴褛的千年老者,在南山密林中卧听满江涛声,几朝垂死的钟声。
有几次呼啸的北风,戳醒了晨梦中的毛泽东。他的梦来自未来,有枪炮的痕迹,也有火烧的炙热。百姓流离是他最不愿看到的,然而噩梦已持续世纪之多,一发不可收拾。
他在浓雾中,穿过社会黑白交融的混沌,看见那位老者正拾起爱晚亭旁落的一枚枫叶。
“请问先生,救国之学问在哪里?”他问老者,
“坐而论道者,从来救不了中国!”老者说。
“又请问先生,怎样才能救中国?”他又问,
“文治武功,寻常百姓,遍地英雄!”老者说。
“何谓英雄?”
“不问出身,不问高低,敬畏天理,敬爱天地。能为国为民赤诚肝胆者,为情为义不计得失者,秉大道革故鼎新者,明知凶险拒不退让者,存良知不趋利而往者,自平凡而勇为者,平常百姓,砥柱中流,……,皆为英雄!” —摘自《惟有归来时》。
“是了!皆可成英雄!”
老者遁去,只留下几多风雨,几许愁苦。毛泽东捡起那枚枫叶,由此看见万山红遍,由此“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一问。
青年寻迹登山之后卅年重登岳麓,江水滔滔,天地依旧,岳麓还是那座山,但青山有幸岳王亭,七十三军英烈的骨血洒在了此地,6000湖湘忠烈也想回家。墓冢添上几尊,就有几次风云色变,这就是战争与抗争的真面目。
至今没能数遍岳麓的花岗石碑,也数不清为此滥觞之地慨叹过多少回,过往军事只留了长长的凿痕,让历史愈显老迹斑斑。
天下虎贲,湘军半壁,我随其后,实属有幸。然而历史的烟云笼罩过谁,前辈充满希望和绝望的心里是否想到过我,我辈会有几人心事滔滔如泪流……
有次携儿子登岳麓,他指着墓碑问我是什么,我对他说:“山上埋了几个人,几颗陨落的星辰。”
不需渲染,不需多说,若无经历,他岂能领会?所以,轻描淡写处,最合时宜。
正值清明时节,慎终追远之际,突然想起往年之作《沁园春.长沙》共赏:
南山涌起,爱晚春深,重登岳麓。思故人文笔,武劲冯虚,书剑江流,诸子同仇。
峰高日落,飞霞如曜,如来红叶回天洲。从军事,待百年经过,不因回首。
长沙九战鸣秋,笑泥刀、月影炮声柔。惟心铸磐石,骨血成缪;四海腾烟,洪波如胄。主席望处,江山如固,三千水击万古流。是今日, 看浪过桥头,为之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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