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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城市的美丽是历史沉积的表现,而不是那些宣称创造城市的人所作出的作用。
不管是从远方急着到来,还是从这里出发的人,都会深刻地感觉到,这是一座不为自己改变的城市。但它改变了一切。
人流在城市中穿梭,星空还有云帆,车辆和轮船,湘江至于横亘其上的时节,大概从东南方或者西北方路过这里,都不停歇。
你在这里蹙足,索取,寻找足迹,因而迷失方向。
你走过起重机拥挤的码头,一日里数万人流连过的打卡地点,被美图渲染过的摇动手足跳舞的女孩,故意还留在街角的青石路面,就矗立你身旁的国金大厦,沿岸或者期望偷腥的男人窗外不息的灯流,都在说明这座还在建立的城市,并不是这座城市的主角。
如果你还不明白,哪天在秋日浓雾中醒来,逐渐露出面目的并不是这座城市本身。彷如一个行走在荒漠多日的旅人,因为缺水的缘故,第一眼见到的必定是远处第一棵胡杨而不是砂砾。
它是一首诗,那些已故的人物,令所有人都念念不忘的历史,一位夫人从马王堆露出真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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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历史是从女人开始的,就像这片土地哺乳我们的特征。她是我来往长沙第一个目的,也是全篇第一个具体人物,具体到能与古代郑重握手的程度。
她的面容,爱人对她离去的珍重,她的眷恋,仿佛刚刚去世而轰动这座城市。
然而后世的棺椁,厚重的石墙,企图断绝侵扰的措施,再无法挽回。
我有理由相信,作为一个还活在西汉的女人,与当世人的会面简直是一场悲剧。
我不知道我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走近她的。
等我置身于博物馆已是正午,但没有一丝阳光。参观者络绎不绝,人流往复让人无法记起。
我多么希望面前是一栋木楼,就一个人,她在窗前看我一个人路过。
四处陈列着随她到来的物品,如漆器,丝绸,帛画与书。
当今的珍稀,只不过是她用手轻轻抚摸过的一片翎羽,或应看成早被丢弃的物件。
我有权凝视,有意展开对话,然而不能过多地停留,就像时光总催促着我们前进,行走不同的时代,但说同一种语言。
我越过当作限制用的护栏从展厅前廊下望,每一块玻璃被擦拭明亮,确保透过去一眼能跨越2100年的距离。
从那时起她就静静地躺卧这里,看着这座城市从覆盖她身体的地面上拔地而起,俨然我无法构想出的旧城才是此时长沙面貌的前身。
就像我至今都无法相信人类的祖先是一对猿猴。这对猿猴还留有幸存的支脉,但它没有。
当覆盖她身体的时候,所有的绸缎都是由一颗颗尘埃组成的。
它们回归到死亡的形态与她作伴,如同她的美貌不该存在。
她还记忆的琴瑟钟磬,在如今的长沙城里要去专选的音乐厅才能听到。繁荣昌盛掩盖了这些,几近于毁灭,只留下幻想的气息还在喘息。
如今站在这里,极力表现出恭谨的态度,但我已不能。在这座城市的中心,她也已成为并非从前长沙国丞相利苍的妻子而是另一个凑巧也唤作辛追夫人的女子。
在这座正用欲望填满的城市,繁华只是面纱下的一部分,而细心的人都能看见这座城市总是企图抹杀除利己之外的一切。
不能轻易得到的翠玉的玻璃铺满街道,占卜成为一种游戏而不是祈求幸运的手段,人们居住在空中而不是地面,洪水已经被驯服,湘江水边的灯光能燃烧夜空。
来观看她的游客充满尊重,也有亵渎。他们的嘴里所讨论的话题,能在2100年前掀起轩然大波。
我看着眼前的一切,脑海突然出现一个手执火把的伤心男子,就站在岳麓山顶的高处哭泣,看着我们建造的高楼大厦如灰尘落入大地。
我不知这幅图景到底想要告诉我什么,会有怎样的启示,是否古人占星的预言,从来没有预示我的到来!但我知道他在伤心,他的希冀充满怨恨,他的祈求几乎无人能应。
“这是哪儿?这是一座被谁毁灭的城市?”
“这是一座和我一样留不住的城市。从懂得我只是羁留于某个时空段内的旅行者开始,我再也不能拥有,也不能离开。”
“听起来受了某种蛊惑,荒谬和繁荣都是阴谋的一部分。”
“不。长沙城没有阴谋。你看到的一切,不过是再次回忆时产生的幻觉。一眨眼的功夫就变得不再一样。它会长大,也可能缩小,毁灭只是包含其中的一部分,一种方式而已。”
“城市是心中的一座土塬,花会枯萎,雷云轰击在人的皮肤,土层会越来越厚,那些死去的人埋葬地底永不被挖出。那里的人相信人和大地应该一起衰迈,彼此禁锢从而保守秘密。”
“如果能穿行过去,”我晦涩而清晰地想知道,“那会是什么呢?”
他不再回答我,他在远处站立。后来向我两次挥手,一次用冷漠的微笑,一次为一段沉默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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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得不离开辛追夫人,就像他有多不情愿见到我。
我走出博物馆来到街头,张口呼吸月桂的香气,还有夏日的热浪。我不该看到它的,我的幻觉还在发生。远处的高楼像倒塌的书架,阳光正从天空的漏斗中慢慢渗落,一个乞丐只用一只手乞讨,将另一只残废的手藏在怀里。
如果非得要把它与一个女人联系到一起,我宁可把这座城市拍照成一片天空的倒影,邮寄给临死前要求埋葬在此地的辛追夫人。
我埋头奔跑,不想被更多的人看见,特别是坐在草地上正学习说话和阅读的孩童。
因为他们能让我想起,一句话又在耳边,
“一个女人,是毁灭一切的开始。”
作者:石门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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