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往事
文/左月
在我的记忆中,就仪式的隆重与民俗的丰富来讲,端午节是仅次于春节的传统节日。
小时候,市面上还买不到所谓江米(学名糯米,俗称黏大米)。但山坡地种黍子,黄米是不缺的。
临过节半个月左右, 姥爷去加工厂加工了闪着橘红色宝石光泽的黍子,背回金黄的大黄米。姥姥仔细淘洗,去除所有杂质一一残存的黍壳、草棍儿、砂粒、泥土。把洁净的大黄米在大西屋(冷室)用刷得干干净净的大号瓦盆,加足新汲的井水泡起来。
过个七八天,待盆面形成一层薄膜,黄米产生发酵后的微酸气味,姥姥就撇去薄膜,控净旧水,换上清水继续浸泡。
姥爷赶集时,买回包饺子用的茴香、炖粉条儿用的菠菜,还买点新苇叶、马蔺。
端午节前一天,姥爷从仓房东侧墙壁的木橛上,摘下细麻绳儿捆着的旧年粽子叶和马蔺一一那时候,姥爷在生产队干活儿,一天的劳动日值不过一角钱,过日子必须口挪肚攒,精打细算。
姥姥烧开水把新旧粽叶、马蔺煮了,拿今天眼光看,这叫消毒,其实际作用,当时主要是使粽叶和马蔺变得柔韧耐用。开水唤醒了沉睡一年的粽子的灵魂,节日的味道随着蒸腾的热气,飘出土坯农舍,萦绕在小园中榆杏李桃的浓荫间。
姥姥在堂屋里放上平时吃饭用的榆木炕桌,左手端水瓢浇热水,右手用炊帚反复刷洗桌面,直到一尘不染,光可鉴人。
炕桌上,二号瓦盆里放着备用的粽叶马蔺,桌角的黑磁碗里,是姥姥精挑细选,没有一个虫眼的红枣儿,原本又干又皱,用水泡了,丰满光鲜,就像老妇逆生长,重新做回少女。
姥姥左手边,是姥爷端来的大号瓦盆,那大黄米泡得刚刚好;右手边,是两只铁水筲,准备盛放包好的新粽子。
姥姥此刻,俨然小作坊里的大国工匠。她捞出三片粽叶,放下第一片,第二边贴边压上去,第三片再压在第二片边上,之后将三片叠加的粽叶两边角沿中线合扰,就形成一个圆锥形的粽叶筒。姥姥左手执筒,右手从大瓦盆里捞出黄米,控一控乳色的浆水,装进圆锥筒中。把苇叶折过来,覆盖住锥筒上口,再拿起一根马蔺,上下左右,紧紧缠绕捆绑,一个四角香粽就做得了。
这活儿农家妇女都会干,但不是人人都干得漂亮。锥尖不紧或马蔺缠得不紧,水开后一咕嘟,黄米就会逃逸,粽子变成粘粥。
不过,一开始,姥姥的活儿也不是十全十美,她原习惯于把大枣埋在黄米当中,这样大枣周围的黄米往往煮不烂。后来改成放锥尖部位,又防漏米,又不夹生了。
随粽子一起煮的,还有鹅蛋、鸭蛋、鸡蛋。这是一年中吃蛋最奢侈的节日。我是小孩子,一般可以优惠地分到一个鹅蛋、两个鸭蛋、三四个鸡蛋。
我把这些宝贝放进两节柜里,一点一点地慢慢享受。一起玩耍的小伙伴早已蛋尽鱼绝,我还能炫耀自己的富有。只是无法保鲜的蛋往往搁变了味。
我爱吃粘糕豆包,对同样是大黄米为原料的粽子,却没有理由地拒食(至今如此)。
姥姥不辞辛苦,给我包韭菜馅儿饺子或烙饼吃,以弥补我节日里的缺憾。
艾蒿是姥爷一大早就从田边地头采回来的。艾叶在铜脸盆里浸一会,再洗脸洗手,据说可以祛毒。
姥姥照例给我手腕上拴五彩线,据说也有保佑我平安长命的意思。
过去有说法,端午节,孩子要住到姥姥家去,叫“躲端午”,为的是避难消灾。我是姥姥家的常驻大使,自然百毒不侵喽。
姥爷说,五月节这天,蛤蟆不叫一一怕让人捉去,把整块的墨塞到肚子去,做蛤蟆墨。据说蛤蟆墨能治蛇盘疮。在患者的腰腹部写上“汉高祖斩白蛇,一刀两断”,其病立愈。
我留心听过,过端午节那天,蛤蟆确实不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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