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熠昭,是端宎的皇后。人人都说我贵人之相,定要坐这麟凤之位,可他们不知,真正该坐这凤位的,就不该是我。
想来这须臾上千年,我一界天神,又怎会愿做这中宫皇后?
宫中数年,对我来说,不过是过眼烟云,可笑那些个想要害我的人,直到我亲手杀了他们,也不晓得他们是何妃何嫔,何官何吏,他们,不过是群蝼蚁,我抬一抬脚,便是生不如死了。
人的命可由天定,可神的命呢?天又岂敢私定,不过是五灵烟释着诛仙草,老君们随手一捻,算出来的罢了。靠着那五灵烟和诛仙草,我遭了天谴,虽为神却永生不得回九重天,曾爱过一个人,却与他恩断义绝,恨过一个人,却偏偏错过了一切。为了一个人,我去了忘全山,渡了忘川河,饮了忘忧草,唱了忘离歌。
这些,可都是我既定的命数吗?可是那仙草上写着的?我不信,为何,我这一世,坎坷不断?!
一 香灰
“红樱若水,寒樱如燕,陌上最暖春。鸳入棠下,鸯不好藏,叨叨扰扰,何事躲春宵。”
胭脂巷,今儿可是真热闹。卖笑之人,披衫挂缕,碧色瑭吊配着龛影琉璃珠,这是当下胭脂巷最流行的戴饰。粉瓷佩要透亮,罗莹坠要媚艳,朱砂色的裙袄唯有魁娘可穿,宫里流出的坠子、金线,也只有魁娘和排名好的花娘能配,一般的章台柳只得在色彩上下功夫,穿的艳才能被恩客翻牌子,翻了牌子才有晋升的可能,进了升才能过得好,才能出人头地,身价百倍。些许有了底气,才好向老爷们讨些饰子粉黛。
“姐姐,姐姐,快点儿!”红衣姑娘拉着黛衣姑娘从楼上跑下来,门口的小厮仍在向里送着胭脂饰品,花厅的妈妈忙着招呼,姑娘们都忙着摆花弄草。“今儿是翠烟楼的喜日子!贵地儿的金公子要来这胭脂巷,我们又是头号招牌,自然是来姑娘们这里,你们可要好好收拾,富贵之命,都在这儿了啊!”众女子微微颔首,稍稍屈膝,花裙扫了扫漆画地板,眉眼一瞟,皆答了声“是”,声音娇媚,万分里透着傲气,竟是那十里胭脂巷所不能及的,怪不得长安有言,“十里胭脂,鸟儿不解情,何人能解翠鸳意”,这便是对翠烟楼最好的赞赏了。
花厅正堂后是一条回廊,名叫'无寒',那年,她仰头看了看漫天飘落的雪花,“不知为何,这雪,下的好熟悉。”长空漫漫,黑夜无愁,只有这娓娓落雪可蒙上她的双眸,朝霞、晚霞与她早已无关,她好似曾被关在黑夜里,不见天日,悠悠众生与她何曾有干?她好似也曾见过这大雪,她还给它们起了名字,一片,一片。那时候,她也是蒙着双眼的,不想去追问自己究竟是何时开始畏惧阳光,她只知道,从很久很久以前,她便很难再注视那天空最美的光了,就像一座宫殿,再也没照进过阳光。
夜已深,无寒回廊上,一个姑娘正手捧烛光缓步向前,姿态优雅,眉宇凝脂,不似春柳沾水,虽精细梳妆,却无一丝媚俗,黛衣广袖玛瑙蝶坠,发髻后隐隐露出的朱色金丝绾坐实了这泰雅姑娘不是章台柳。可这烟花柳巷卖笑之地,不是章台柳,那会是什么人?女仕?不,怎会有女仕戴朱色绾头,都是群伺候人的,哪有贵气可言,可这姑娘分明不是章台柳,她到底是什么人?许这烟花之地,还有第三种女子?
飘渺琴音瑟瑟传入,脂粉的香气令过往之人神魂颠倒,且愈来愈浓,楼上传来一阵踩踏之音,接着便是姑娘们兴奋的呼声,“哎哎,这金公子听说长相俊俏非凡!”“可不是嘛!满长安都没几个女子见过他的真容,听说风流的很呢!”“你瞎高兴什么,人家来,定是要魁娘陪的。”“哎呀,能见真容,我便已心满意足了!”“就是就是,快走,就快到了!”
砻房中的人似笑似恼的听着,手上散香灰的铜枝在炉边磕了又磕,大抵算笑了一下,挑了挑眉,又去散香灰了。年纪稍小的姑娘推门而入,刚喊了一声“姐”就觉一身寒颤,散香灰的女子偏头看着她,发髻旁的雀饰随头的偏转晃了晃,只是女子眼神凌厉,怕是只这雀饰敢发出声响。年少的姑娘赶忙低下头,一脸的惊恐,“姐…姐姐,妈妈说公子的车马已到妙子桥上了,不出半柱香就会过乌歆河了,妈妈让姐姐做好准备,毕竟…毕竟公子是尊贵之人。”姑娘幽幽说完,紧张的不敢再看女子一眼,似觉面前一阵寒气飘然,“好,我知道了,下去吧。”姑娘如重获新生般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是”语毕,便立刻拉门而去,女子又偏头瞧了那合上的门,竟笑了,“瞧把她吓得”,一句打趣之语,却叫她说得多伤感。
“哎呦呦,金公子,您可来了,姑娘们可盼你盼的泪流尽了,快请进,姑娘们都等着呢!”渝妈妈边说边走,步子之快真叫人新奇,妈妈挥手示意姑娘们往公子身边凑,这只是个礼数,大家心里都清楚,长安的金公子定得花魁陪,只是也有的例外,前些年来的个贵胄偏偏看上了刚来的毛丫头,整一夜都是丫头陪着,吓得妈妈守在门口一夜,最后竟讨了这丫头回去,做了夫人,给了妈妈不少好处,大家都欢喜,许是那事过后,妈妈就长了个心眼,叫姑娘们都去凑,说不准有个歪打正着再出个夫人。
“公子,一路舟车劳累,今儿是想歇在哪房呀?”穿的最艳的姑娘娇问道,惹得一众姑娘羞着笑,金公子倒也不羞,左右寻思了许久,“听闻这楼阁诸多,西厢的魏女楼最是香艳,便是来这胭脂巷最得进进魏女楼。”众人又一阵哄笑,“哎呀公子,何处听得这话,真是叫长安的人都知晓我们花魁香艳了!”艳妆姑娘嬉笑着抚着金公子,公子侧脸嗅着姑娘身上的味道,长吁一口气,调戏着她,“姑娘,可我今儿心意已决,定要寻这花魁,不如来日,再单独来找你?”这最后一句,公子故意拉长了声,一字一句小声同她说道,怀中姑娘又是一声娇笑,“哎呀公子,都看着呢,羞死了”“那就这样定了,等我啊”姑娘只觉耳边一个男人浑重的呼吸声,含着淡淡清香,仍愣在原地,金公子已放了手,同妈妈去西厢了。
廊上淡淡香气传来,不似刚才那般脂香炝人,嘈杂喧闹之音也淡了许多,公子慢步向前,微微盍眸,竟可听得院外竹林萧萧,灌泉竹木饮水,忽的,金公子停了脚步,凝神,驻足,盍眸,倾听,“铜枝?”妈妈也停了下来,不知公子在说什么,“公子,怎么了?”无声,三灌水流下,忽的,公子笑了,“无事,走吧。”这一路,转过回廊便又是一副艳俗之景,短短几十丈,公子却走得极慢,不时笑笑,他听到了。
铜枝磕香灰的声音。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