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求你,别去
巍峨遥望,天涯绝眦,众仙驾腾云而聚,泯川江水,迢迢涛涛,暗月星辰,流辉隐隐,晓是那天宫九重云霄殿又有事要商议了。只是不知是何事,竟牵动了星命天官,携了诛仙草来。这一天的星辰偏了几分,想是人间发生大事了。
众仙列位肃穆站立,一直等待着,等待着,何人会来?不知何人会来。
“陛下,今日召集吾臣下,究竟为何事?”“是啊陛下,百年来我九重天从未敲过鸣凰钟,今日竟叫那鸣凰钟响起来了,定有大事,可否请陛下告知一二……”天官们纷纷向天君行礼,想要从陛下耳中听得结果。止苓鸟飞过,乌啼几声,琉璃案上的鸢尾烛晃动了几下,便又是悄无声息了。
恍恍一炷香,天君忽睁双目,“来了……”
何人来了?众仙齐身向南天门看去,那人红衣似火,头戴栀子发冠金丝微揽耳后,携赤焰而落,金色灼目,轻背手,四下烟气便都散了。众仙见此来者,慌忙行礼,“恭迎大殿下!”
仙界九重之宫的贵公子在众仙俯首之眉旁泰然走过,毫无恭谦之礼,即便,他是庶出。
“陛下,臣,回来了。”
众仙仍伏在地上,只消得一瞬就自顾斜眼瞧那公子,这庶出的公子自小便被送入未央宫,昼夜习政练武,仙术自百年之前就以超过九重天宫辉夜阁老仙,那时他只有五百岁。一个五百岁的孩子,在天宫,诸仙师座下的童子都长他百岁,如此缠头冠却已为上仙的孩童并不多见,许是他生来便已不凡,九重人人都知,曾经,那千万年不响的鸣凰钟在他诞辰之年响了十二下。
“回来了”天君与大殿双目对视,挥手许老臣们毕礼,双腿虚麻,颤颤巍巍站起,诸仙凝神看着这两个人,不觉叹了口气,这怎是父亲看儿子,不过是君看臣罢了,几个老臣对视,纷纷摇头,示意莫要让陛下瞧见,可在怎么掩饰也无济于事,所有人都明白,天君不喜欢这个庶子,他对他来说只是有用罢了。
天君微微笑了,整了整衣袖,看着殿前人,“可找到了?”
“陛下,找到了,是长安胭脂巷翠烟楼的点香师,名唤宁橖。”天君挑了一下眉,“哦?去了长安,可这胭脂巷是何处?地缘仙君。”“陛下,长安胭脂巷是红颜卖笑之地,嗯……污秽……不堪……”“够了!”天君怒了,拂袖站起,眼神却看着大殿,众仙急忙行礼,紧张到难以呼吸,“陛下,臣会将她带回天宫”,天君摆摆手,“不,杀了她!”大殿及众臣对这一突如其来的命令惊恐万分,都凝神望着陛下,“不知此人是谁?为何陛下非要杀她……”“陛下!切勿动怒杀了一个无辜之人!这有违天规,还请陛下三思……”
“她是天沅!”
霎时,大殿之上所有人都凝息闭气,止苓鸟从天边飞过划出一道金丝,灌泉之水滴了三下,巫钮钟响了三声,没人说得出一句话,连一声咳嗽都没有,叹嘘声也微弱的难以言说,扬扇的宫婢站的些许累了,动一动脚,纱裙声竟听的那样仔细。所有人心中都明白,当年她自杀时,那鸣凰钟响了十二下,所有人都记得,当年她死后,全天下的栀子花同时开放,又在一瞬间同时凋落,流下一滴滴血,滴落,化为一片片花瓣,血红血红的,你可曾想到过,漫天飘落着血色的花瓣,一片片,一片片,含着多少冤仇啊!
“当年本君亲眼见到她自杀于玄冥塔,可万万没想到,她竟转生为人,自在生活!”“陛下,现如今该如何处置?”“她若想起一切,定会打上天宫,到时,只怕又生事端啊。”天君长吁一口气,千年前,她死前的那个眼神,他惧了千年,赤色的瞳,不知是火光映出的颜色还是……
“梧宸听命,无论如何都要杀了她!”
梧宸抱拳跪地,领命,面无表情,可他心里的栀子花又掉了一片叶子,滴着血,悄悄散了。
自她死后的百年间,萃荃宫冷了不少,千慧夫人只是日常打理打理宫内事务,便再未踏出萃荃半步。玄红衣的他去了发冠,插上凤凰木金钗走了进来,“儿臣参见夫人”。眼睛已不太济事的千慧面容苍老,紧靠着衣着簪花衬着还有几分血色,见梧宸向他行礼,看了半晌,却又把头扭了过去,“这次回来是做什么?天庭又出什么事了?”梧宸起身,并未靠近,这件事,他不知该如何同她说,虽然一路上思索许久,可见到这百年未见的养母,竟仍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怎会想到,这个女人苍老了这么多。
“夫人,儿臣马上就要下凡间了,需要办一件事,儿臣……儿臣给您带了一个礼物。”梧宸伸手,手中立刻出现了几粒种子,“这是人间的花籽,不会常开的,不能用仙法养着,这些送给您。”千慧斜眼瞧了瞧这花籽,她并不知是何花,可儿子的眼神告诉她,这花,一定要留住。她的手好冰凉,梧宸递给她花籽时,心揪了一下,“夫人,儿臣在人间,见到一女子……”他不知该如何同她说,天沅毕竟是她的亲侄女,“什么姑娘?瞧上人家了?”倒是千慧打了声趣,“她叫宁橖,容貌同当年的天沅很相似……”花籽散落了一地,“夫人!”梧宸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千慧一把抓住他,双目瞪着,“可是真的?!你莫要骗我!”“儿臣替陛下办事,怎会骗您。”泪顺着厚厚的脂粉落了下来,温热的流着,却刺骨的落下,滴在梧宸的手上,生疼,“天意啊,天意啊!老天不让她死啊!哈哈哈哈哈!”千慧像发疯般喊着,泪水在阳光下显得那样晶莹,“宸儿,快,给母亲梳头,母亲要去看看她!快”千慧已拿起金钗笑着坐在镜子前,梧宸冷冷的看着她,心又疼了一下,“不对,不对,陛下知道了吗?陛下不知道的对不对?!”梧宸的眼睛红了,拉着千慧,轻轻坐下,“母亲,陛下,知道……”千慧一个踉跄,差点昏过去,“怎么会这样?所以呢,你说要去凡间!是,是要把她抓回来?”千慧小声问到,好似害怕自己听到,“不是抓,是杀了她。”面前的女人听到这一切,从大喜到大悲,他害怕她会疯掉,因为当年她自杀时,她便饮了毒酒,天沅对她来说,或许更像是女儿吧。
梧宸起身,千慧还在恍惚中,他向他行了礼,转身离开了,“梧宸!”她叫住了他,“你见到的那个姑娘,是个什么样的姑娘?”梧宸没有回头,他怕看见养母满面泪痕,“品行极好,面容如花”,“所以说是很好的姑娘了?”“嗯”“那既是很好的姑娘,便不要伤她了。”她的声音极其微弱,说的连自己都不信。梧宸转过身,有些惊讶的看着夫人,许久,又转头走了。“宸儿!母亲求你,别杀她!”
清秀俊容的大殿低着头,不说话,许是他不知说什么,又许是他不愿再说什么,那时只有窗边的铃铛瑟瑟作响,母亲盼着他答应,可过去半柱香,泯水都流了三灌,梧宸仍站在那里,无言以对。
“大殿,算母亲求你,别杀她……”
梧宸阖眸,转身,看着千慧,“儿臣,无能为力……”
这一句话在千慧心里响了无数遍,他是大殿啊,怎么会无能为力?!不,大殿即便是大殿,身份卑贱才是事实,无论他做的如何,他都是个野孩子,没娘,没戚,没有母族的他,就像稻草,风一吹,任何人都可折伤他。他在中庭的这数千年,凭着自己的能力到现在的位置,他不想去计算自己用了多久,付出了多少,因为没人会在意,他不过是天君的臣子,战场的挡兵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句话。从他被囚入未央宫那一刻,他就明白了。
所以,母亲,您能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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