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杨亦准时去上了班，她轻手轻脚地出门，生怕吵醒他，他知道。这周该交的稿子已经发给了编辑，他无所事事，就四仰八叉摊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再也睡不着，索性起来抽根烟喝罐啤酒。
冰箱里的啤酒整齐地码着，自然是杨亦收拾的，他知道。杨亦甚至细致到把啤酒按他喜好喝的程度排了序，着实花心思，他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杨亦自然也是不好过的，昨晚本就伤心难过，哭得泣不成声，又如此巧碰上最害怕的雷雨天气，她蜷在被窝里，几乎一宿没合眼。早晨起来上妆，眼圈黑的擦了几层遮瑕膏也盖不住，心中说不出的苦楚。走到门边，霍齐的房门俨然关着，估计根本不知她的难处，睡得正酣。她不敢再多想，怕又花了妆，只好匆匆出门，不过贴心的习惯还是让她蹑手蹑脚，不曾打搅任何人。
拿了啤酒，霍齐来到阳台。今天天气倒是放了晴，小区的院子里好些保姆带着孩子在戏耍，童真的笑声伶俐悦耳，他心情也因此畅快了不少。轻轻摸了摸心口位置的纹身，那痕迹还是如此熟悉，一点也不知自己昨晚闯了多大的祸事。“你呀你”，他在心里暗暗念叨：“真不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离开许久，你却还不肯放过我，还让我心甘情愿的，可笑，可叹，可悲呀。”一罐啤酒很快下了肚，自然还是不够舒心，他又去冰箱取了一罐，继续喝。
杨亦下午两点项目就结束了，他记得时间，随便打发了中饭，犹豫了下，还是决定开车去接她。杨亦见了他的车自然有些惊讶，她本以为霍齐是绝对不会主动来找她的，心里舒一口气，却很快又气闷起来。挑了车后排落了座，空着的副驾驶显得尴尬，贴心的她见不得，还是把手提包扔了过去。两个人也不说话，车发动了，整个车全是行驶的声音。
“中午吃了吗？”他先问。“吃了的，公司加班，统一点了外卖。”她答。“那就好，我中午没怎么吃，不然你陪我吃点？”他再问。“成。”她懒得多回答一个字，目光落在窗外，风景一行行过，既不仓促，也不拖沓。
到了她陌生的地方，不禁要问：“这是哪？”他答：“我没带你来过吧，是我大学后面的小吃街，我以前上学的时候，常在这吃。”呵，谁不知道你跟谁吃的，带我到这来，又膈应我？她心里更是不畅快，却也不言语。“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边停车边说道，“你总说我身边留有她很多痕迹，我细细想，大概是因为和她做过很多没和你做过的事，比如在大学城，吃小吃，品人生。我就想带你来，新鲜的痕迹盖了过去，我也不会再想起。”“你倒是考虑的周到？你觉得这样就可以抹掉所谓的过去，抹掉她在你心里独一无二的位置吗？”“我说了，你没必要去争什么，好的事情一起去经历，有的事自然会过去，需要一个阶段，不是吗？谁都需要点时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她懒得再多说什么，扯了安全带下了车。
这是他最熟悉不过的街，但于她又是无比陌生的。她是新上海人，上海话说不顺溜，听也不太听得，小吃街偏偏又最有地域特色，地方口音听在熟人耳里亲切，听在生人耳里疏远。惶恐扯着她的手，让她不自觉攀上他的袖口。他自然懂得这份陌生，便也不说话，静静用宽厚的手掌覆上她的。他们一路走着，其实没吃太多，这个点大部分摊早就打了下午烊，在专心致志准备晚餐的物料，只有几家馄饨店还冒腾着烟，有些许人坐着哈气。他们就点了份大馄饨，坐着耐心等。老板很快捻好了一份，利索倒锅里，大漏勺在锅里不停地翻腾，馄饨起起伏伏，没一会儿功夫，就全钻进碗里。
她本说吃过了午饭，不想再吃，但看他在对面吹着馄饨，吃得很香。吞咽了口水，心想人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就悄悄拿了个勺子，伸进了碗里，也挑起一个来吹着吃。他看着她有如小贼一样可爱的模样，忍不住暗暗笑起来。干脆让老板再添了个碗，给她舀了些让她慢慢吃。“你以前常来这吃？”她问。“也没有，就是不到饭点时候，饿极了来，或者，临来上网的时候，你知道的吧？好玩的男孩子，去打游戏前肚子饿了，总要快快吃一碗馄饨，才去玩耍的，不然影响状态。”他指指身后一个窄口：“就这，之前是个网吧，我们常去的，如今都倒闭了，物是人非。”“你说，物是人非是好的吗？”她问。“那看是针对什么，如果是你，那我觉得是好的。”他看着她笑。“对了”，他说着起身：“这家店最特色的是它的小菜，分好几样，想吃什么自己配的，边上有佐料，千人千味，厉害的就会调的好吃，我也给你调个试试。”他拿起小碗很快调了个，本就要端过来，想想又放下，拿起碗，又调了一个。她自然注意到了，就问他：“不是调好了一份，怎么不端过来？”“人长大了，就想调个没吃过的，何必墨守成规，不一样的人，也该是不一样的味道。”他把小菜推到她面前：“来，尝尝看。”她抿一口，自是好吃的，便肯定地点点头。见他这样努力，她心里的不快似乎一点一点在消逝。她暗暗想：也是，何必在乎那么多过去呢，人总是要向前看的，他也没有看起来那么不识抬举，还有很有分寸的，不是吗？
她吃的撑了，嚷嚷要消食，他便带她到校园里去走，细细同她讲哪里是他用过的课室，哪里是他拎着开水壶飞奔的小路，哪里是这初秋赏枫最好的地方。她的手被他紧紧地攥着，好像轻一点她便要跑丢了似的，恨不得把她揉进掌心里。她安安静静地走在他边上，默默地陪着他散步，听他讲过去风光也好出糗也好有温度的故事。走到体育场边上的石凳，她问可否摘片枫叶给她做个纪念。他说好。他出乎意料地一把抱起她，把她伸到一整片通红里，她上身不稳，一下往前摔，扯掉了一大把红枫。那枫叶在她的嗔怪声中落得干净，竟只有一片不识抬举，粘在了她起球的毛衣上。
他帮她取了下来，轻轻别在耳后，悄声道：“你看，这红枫竟这样盛，可是把什么，都烧了个干干净净，却偏偏只留有你，如涅槃一般，可好生好看呢。”
他认真地注视着她琥珀色的眼睛，任由风吹乱了他们的头发，吹扬了那漫地红枫。
“若要我说真心话，那我定是要说，佳人与盛景，若就此定格，这世间，还会有什么遗憾呢？那全都是美的影子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