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现社会对性的禁忌感太方便了。强暴一个女生,全世界都觉得是她自己的错,连她都觉得是自己的错。罪恶感又会把她赶回他身边。
罪恶感是古老而血统纯正的牧羊犬。一个个小女生是在学会走稳之前就被逼着跑起来的犊羊。”
被性侵作家林奕含在遗作《房思琪的初恋乐园》里这样说道。
这段话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这样一个事实:大多数被侵犯过的女孩往往会在事后选择沉默,顺从以及自我厌恶。
罪恶感紧紧箍在女孩头上,让她们不得不做出这种选择。哪怕这是下下策,哪怕这让加害者逃脱惩罚,哪怕这让自己失去公正的补偿。
性骚扰成了大家讳莫如深的一件事,所有被骚扰过的女孩不得不藏在黑暗之中。
然而,长久的黑暗中,已经开始露出微光——多名女性在被性骚扰后,决定勇敢站出来说出真相。
A女,律师,被知名媒体人章文强奸
我和章文是在朋友群认识的,他先加的我。他说和我老师关系不错,两人联系慢慢多了起来。
但也仅仅局限于和众人吃吃饭,彼此相处融洽,从未有任何端倪。
2018年5月15日,我被他邀请参加一场饭局。原本以为只是一场普通的饭局,没想到却成了噩梦的开始。
饭局上难免要喝酒,因为那个酒像果汁一样好入口,我不知不觉喝了很多。
吃完饭后,我打算去机场接朋友。此时章文说他帮我打车,几番推辞后,他帮我打的车到了。
在车上,朋友来电说飞机晚点。章文便建议我们一起去他茶室喝喝茶,醒醒酒。
我以为平日一向亲切待人的他是真的想让我醒酒……
走进茶室,灯还没打开,章文就把我抱住,脱掉了我的内裤(我穿的裙子)。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推到了椅子上。
我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放声大哭。我一直求他,求他放过我。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脑海里还想着男朋友正在电话那头等我回家……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快到我整个人都是懵的。我只是感觉很难受,我要赶紧走。
我想过报警,甚至咨询了律师、警察、法医。他们告诉我,这种情况下我会面临多轮细节盘查,无异于自我摧残。
在警察朋友陪我模拟过一次询问过程后,我当时就崩溃了。
再加上,我不想让他的家人生活在无尽的痛苦中。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报警。
这件事发生以后,章文给我打过电话,发过短信。威胁过我,恐吓过我,想拿糖衣炮弹软化我。
他对我说:“你永远摆脱不了做我女人的命......我上过100多个女生......我做过十几年的记者了,认识圈内无数的人......”
这些都让我无比恶心,我一次都没有回应。
但后来我发现遭遇他性骚扰的不止我一个。
此外,他还到处造谣,说我和他“两情相悦”,污蔑说我情感史丰富。我真的怒了,活这么大,章文是我第一个切切实实恨上的人。
原来,忍耐不是美德。把忍耐当成美德是这个世界维持它扭曲秩序的方式。生气才是美德。
我已经决定报警了,我要让他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B女,导演,被海航飞机师白某强奸未遂
此时的我,不是什么导演,也不是什么名人,只是一场性侵事件中的受害女性。
当时我们正在海口拍摄新剧,那几天都住在剧组附近的酒店里。
7月16日清晨,我正在酒店熟睡中。朦朦胧胧突然感觉有人压在我的身上摸我的胸部,醒来才发现一个陌生男子正试图强奸我。
我的脑海顿时一片空白,幸运的是我虽然慌了神,但没有不知所措。我奋力打他,把他驱赶出了房间。
酒店工作人员后来协助我报了警。到了警局才知道这个男子是海南航空的飞机师白某,是从我酒店房间的隔壁翻阳台进入的我的房间,他自称是酒后犯错。
是否真的酒后糊涂并不重要,醉酒也不该成为犯罪的理由。强奸未遂就是强奸未遂,这是铁一样的事实。
然而在警局里让我感到很可笑的是,白某的领导竟来到警局劝我不要告他,原因是培训一个飞机师的成本和代价非常高。
这么大一个公司的领导能说出这种话让我觉得很是可怕。难道要因为一个飞机师的培养成本很高就可以宽容他?
那是不是意味着以后高学历的人才犯了罪都要网开一面?就因为培养一个人不容易?这是什么荒谬的逻辑!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犯罪就是犯罪!
我不敢想象如果当时我没有奋力将他赶出房间会发生什么事。我知道因为我是个导演,小有一些名气和人脉,所以自己的事情能得到一些关注和解决。
但即使是这样,在这个过程中也遭遇到了重重阻力。因此我不敢想象普通人被侵犯后会是怎样一番场景。
她们很可能在舆论上泛不出一丝波澜,最后不了了之。
“公其心,万善出。”不管怎样,都谢谢社会各界的关注与支持,事情也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我相信法律会使白某能得到应有的惩罚,也希望这样的事能不再出现。
因为这种绝望和伤害是任何人都不愿意经历的噩梦!
C女,行政,被WWF周姓领导性骚扰
看到那么多女性勇敢曝出自己的遭遇,我觉得自己也是时候站出来了。
2016年3月14日,我跟WWF世界自然基金会的同事们在啤酒烧烤狂欢后于凌晨三点回到酒店。
正打算回房间,领导周某不知道何时堵在了我的门口。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亲了上来。
这不是长辈的礼貌性的问候,是赤裸裸的侵犯!
从那以后我就从一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变成了“不可理喻”的乖戾同事。
我极力避免与周某产生任何交集,甚至用光了自己的年假外出培训。
结果周某竟然说:“你背着我用WWF的名义参加培训我还没找你算账。”
我?我现在一切的改变不都是拜你所赐??每次被他叫去办公室我都会要求开着门,因为我真的怕了。
我担心那个不堪回首的凌晨再次出现。结果换来的是周某的愤怒回应:“我都道歉了你还要我怎样?”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一张凶狠无耻的嘴脸。是啊,我能怎么样?
我裸辞就付不起下个月房租,我只能麻木地暂时忍受着,甚至自己还因此得了抑郁症。
同时我也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只是一个平头老百姓,恨自己为什么没有能力送他去法庭,没办法送他进监狱!
WWF的回应也极尽敷衍和偏袒,让人心寒,听说周某非但没因为此事受到惩罚甚至还升了职。
原来号称中国最大、历史最久的国际环保组织——WWF世界自然基金会竟也是蛇鼠之窝!
现在我对WWF的回应和处理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我只希望所有受到类似伤害的姑娘都能勇敢站出来!
只有更多的人站出来,才能增加这件事在舆论中的分量,才能让那些恶人受到应有的处置,我们受到的伤害才有得到缓解的可能。
我们不该再用自己的懦弱去纵容这些犯罪分子,也该给自己受到的伤害一个交代了。
D女,学生,被中山大学教授张鹏性骚扰
今年“五四”青年节,包括我在内的五个女生给中大纪委发去举报信。
指控教授张鹏从2011年到2017年持续性骚扰女学生和女老师,是名副其实的“叫兽”。
我的噩梦始于2016年1月底,我跟随导师张鹏去参加田野调查(中大社人院每年组织的特色研究活动。)
田野调查最后一天,我环岛中途时遇到蹲点观测的张鹏。
因为张教授讲课有趣,学术素养高,我一直很尊重他。所以他提出“陪你走一段”的时候,我欣然接受了。
路上,我的话不多,张教授一会儿称赞我的长相,一会儿又分析我的性格。
逐渐地,他和我靠的越来越近。他说,“你的头发真好”,便顺势把玩起我的长发,还时不时闻一下说,“真香啊。”
我先是觉得尴尬,后来越来越不舒服。我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加快脚步赶到下一段有同学在的地方。
环岛第二圈,我再次遇上张,他又上前提出“一起走吧”,还很自然地把手搭在我肩膀上。
我感到不适,碍于师生情面,并未明确拒绝。走过泥泞路段,张鹏突然拉着我比起了身高,“感觉你没1米6啊”。
比完身高又说“想看看你有多重”。就在我不知要如何回答还未及时拒绝时,张鹏一把抱起了我,还顺势把头埋到我胸口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时候我整个人完全懵了,不敢相信。想起他在自己胸口闻的那个动作,至今仍想干呕,有一股强烈的羞耻感。
事情发生后,我第一时间给姐姐以及姐姐的男朋友(中山大学2013届历史系学生陈翰元)所在的群发信息:“感觉张教授是‘叫兽’。”
陈翰元还问我:“张鹏是不是很喜欢你啊?”陈翰元担心我因为张鹏一次偶尔的“低级错误”影响对学业的追求,还曾尝试劝解,但是我放不下。
纪委调查期间问话张鹏,张鹏把一切都否认了。
让我们寒心的是,在一个课程群里,仍有老师把名为《你还敢报中山大学人类学的在职研究生吗》的帖子贴到群里。
还公开发表了“不要过分纠结”、“有些社会对带色笑话能够容忍,可以舒缓工作压力”等言论。
我们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勇气和信心正在一点点流逝。
难道真的需要像那个被猥亵后选择跳楼的庆阳女孩一样用生命做祭品,才能让他的行为看起来恶劣吗?
我们明明是受害者,我们该怎么办?
E女,学生,被知名公益人雷闯性侵
因为三年前的那次性侵,我现在患有重度抑郁症。
2015年,我参加“益行去北京”徒步活动,在徒步的尾声,也就是7月29日那天,遭遇了雷闯的性侵(非自愿性关系)。
此前,雷闯一直说我像小妹妹,所以,即使开始时有一些不必要的身体接触,我也都没有在意。
29日,雷闯挑选我和他一起完成徒步到北京的最后行程。出于对他的信任,预定酒店的事,我全程没有插手。
我进入酒店房间后,发现里面只有一张床,我当即跟雷闯说这不合适。雷闯的解释是,“做公益的人都很穷的,大家都是这样混着开房一起睡的,你不放心我可以睡地上。”
我不想跟他翻脸,也不知道怎么拒绝,就勉强接受了这样一种“挤一一挤过一晚”的要求。
我洗完澡坐到床上,雷闯开始抱住我。我当时完全傻眼,我说我之前没有发生过性关系,他就冷静下来了,我就去睡了。
我中途醒来,是因为他在脱我衣服,内衣已经解开,他在亲我的胸。
我推他,他没有停下。我最后的一个请求是:没有安全措施,不能这样。
他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避孕套,我当时就有一种完蛋了的感觉。最后的结果是我以非常痛苦的方式,和雷闯发生了关系。
在此之前,我完全没有任何性经验,几乎是忍受撕裂感和疼痛,一个人清醒地度过了一夜。
这件事情过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处于一种自我欺骗和麻木的状态中。
在我看来,雷闯是个好人,是因为我是个不好的女孩子,这种事情才会发生在我身上。哪怕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三年,我依旧认为,我有错。
所以我选择和雷闯保持一种关系,让这件事合理化。但其实我和他在一起的每一秒,都非常痛苦。
我无法通过文字来陈述这件事对我的伤害。为了让自己好起来,这三年我能想的办法都去做了。
我去打坐、看心理医生、还在乡下呆了一年。公开这件事,会让我好不容易有些起色的生活再次陷入痛苦的漩涡里。
我必须重新去接受心理治疗,这对我来说是非常沉重的打击,我怕我很难再好起来。
但我公开这件事的唯一诉求,是希望雷闯能真的住手。
或者能有一个比他自己自己更有约束力的团队或者机制约束他,让他不要再继续伤害其他热爱公益、追求公正的年轻女性。
雷闯不会知道,我们要修复自己,重新开始,有多么难。希望我是那个让雷闯得到惩罚的人。
不得不说,这是一篇让人不太舒服的文章。每个案例都太真实,真实得近乎残酷。
鲜血从她们身上滴下,命运自此也被割裂成两半。然而,我们之所以反思悲剧,是为了让悲剧不再发生。
性骚扰需要被讨论,被重视。因为这几个勇敢者,时代正在慢慢地被改变。
越来越多的受害者,已经站起身来,选择打破沉默。希望这勇敢的雪球,可以越滚越大。
即便你只是个普通的民众,也请丢掉那些落后,阴暗的意识,和我们站在一起。
站在微博评论里,站在文章留言里,站在法庭上,站在生活里。这次,我们绝不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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