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旁边是个小学,刚搬来的时候十分讨厌它。学校不大,但几十个精力旺盛的孩子凑在一起还是足以让人崩溃的。我知道自己刻意无视掉了自己也曾这般幼稚胡闹的事实,但我的确不喜欢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包括那时的自己,顽皮好动过于活跃不服天不服地难以管教,无法讲道理的生物我是唯恐避之不及的。每到下课或活动时间这帮熊孩子就会在小小的运动场上打闹嬉戏,做些低级无趣的游戏,叽叽喳喳的声音不绝于耳,太过吵闹的环境很是影响心情,而且每天早上中午睡觉的时候我都会被学校的广播吵醒,纵使用被子蒙着脑袋也无济于事,这时候我通常会在心里默默的咒骂几句然后顶着一副欲求不满的臭脸逃离宿舍,也许这是件因祸得福的事情,我以前睡到日上三竿的陋习从此一去不返,当然在我室友眼里不这么看,你知道的,现在的大学生,你不让他们睡觉和不让他们玩游戏的性质是一样的,所以当校长许诺会迁走这个小学的时候,大家都如释重负,心想着又可以继续睡懒觉了。
似乎要感谢这帮孩子,我的生活健康规律了许多,早睡早起,重返久别的课堂,不再浑浑噩噩不知天南地北。抛开先入为主的主观情绪来看,这帮孩子可爱了许多,我常常站在阳台上静静地瞧着,他们的天真快乐似乎也能带动我的心弦跟着一起跳动,尤其是,在那个亲个嘴就会怀孕的年纪,男女之间的关系单纯无邪,不必探究爱情不必为爱所累,所做的一切亲密的事情都是那么自然那么理所应当,成长过程中渐渐遗失的美好如今回忆起来能够带来的也只有轻咧的嘴角了。
明媚的阳光下一张张细腻童稚的笑脸清晰明朗,空气柔和起来,记忆随着清风飘向悠远的过去。旧时旧景自知十不存一,关于兰的点滴却日益清楚。
兰和我做了两年的同桌,我们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用三八线划分领地,基本没有过吵闹,大概兰是个太过温柔的女孩吧,我也不太忍心招惹她。我们家离的很近,上学放学基本一起走,我也经常去她家写作业,她的字很好看,有时候惨不忍睹的试卷不敢拿回去找我爸签字我就会去找兰帮忙,起初她不愿意,耐不住我的央求就答应了,龙飞凤舞英气逼人,她的字里仿佛有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大气和威严。我们亲密无间,不懂性别的差异,我把兰看做是比一般同学关系要好的朋友,我们一起学习,一起玩耍,快乐的谁也离不开谁。
兰的手很白很软,我至今都还记得,关系最好的时候我们上课也会手拉着手。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班上同学忽然很在意男生女生在一起玩,互相之间都躲的远远地,我虽懵懵懂懂,但也渐渐明白了什么。有次,老师叫我起来回答问题,我没认真听讲连问题都不知道是什么,傻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兰在旁边小声的告诉我答案,可还是被前面的男生听见了,他朝我挤眉弄眼,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又让你媳妇儿帮你了!”全班男生哄堂大笑,我的脸瞬间涨的通红,站在那里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感觉自己像个小丑一样被人围观。我在心里埋怨起兰,我不会回答顶多被老师骂一顿,谁让你自作多情充好人了,我拿眼角偷偷瞄了一下兰,她的头低的很深,脸也通红,一副泫然欲涕的样子,我知道她也很难受,不好意思怪罪她了,我突然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感觉兰对于我可能真有不太寻常的意义。
从那以后,我不再和兰一起上学回家,教室里也不太敢说话,觉得周围有一双双眼睛监视着我们,其实同学们早发现新的目标无暇顾及我们了,只是有前车之鉴,我们关系尴尬了许多。有次市领导要来学校视察,班主任竟然把办黑板报的任务交给了我,时间仓促只有半天时间,我找了好几个同学帮忙都借口有事回家了,渐渐地教室都走空了只剩下了兰,她走过来微笑着对我说,我来帮你吧。就像一个快要渴死的人看到泉水,我的心里非常感动,觉得兰就是个美丽的天使。她的字画都很好,粉笔在她白皙的手中如鱼儿一般灵活,不到两个小时我们就完工了。回家的路上,我们都沉默起来,我正想鼓起勇气对她说,我们和好吧,像以前那样。她却突然开口了:“那个,我爸妈都要调到外地了,所以……我们要搬家了,这学期结束就...见不到你了。”我瞬间沮丧了起来,心里空荡荡的失落极了,仿佛失去了某个重要的部位,完全没注意到兰说这话时语气的轻颤和迟疑。我把冒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低着头默默的走着,赌气似的把石子儿踢得老远。兰说了些让我好好学习之类的话,我一句也没听清。
新学期开始我果真没看到兰,旁边空空的座位让我很不习惯。兰走之前让人送了个东西给我,是个风铃,我把它挂在卧室的窗前,夏夜里清脆的铃声仿佛会驱走炎热,我总能轻松的入睡。我有了新同桌,上了中学,大学,接触到新的朋友,渐渐地我忘记了兰。
我的大学傍海而立,出校门左转就是一片狭长的沙滩,白天游人如织摩肩接踵,只适合远远地感受一下海的风情。我喜欢夜晚去沙滩散步,喧嚣的世界安静了下来,整个沙滩上只有零散的几个人,椰树温柔地沉睡,白天的游客留下密密麻麻的脚印,连绵起伏纵横杂乱一眼望不到头,如马蹄般在月亮的清辉里沉静地躺眠。沙子细密顺滑,走在上面脚步微陷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抓起一把轻洒出去,一道柔软的沙幕在海风中飞扬。潮汐不停地拍打着沙滩,涛声中饱含了大自然的威严,海水漫上来又退下去,永远不知疲倦。我就这样沿着海岸线一浅一深的走着,一边是最原始的自然,一边是环岛路上闪亮的霓虹,仿佛处在两个世界的交汇,却又能感受到他们如此和谐地共存。
快夏天的时候,沙滩上的情侣渐渐多了起来,我就不常去散步了,从他们身边走过时总会因为打搅了他们的二人世界引起人家的反感,可是雪喜欢拉着我去,雪是北方来的姑娘,没见过大海,也不太习惯南方闷热的夏天,她说,晚上去海边吹吹凉爽的风,一天烦躁的心情顿时无影无踪。这点跟我一样,我也喜欢这里的夜晚,温柔随和,不像白天那么刺眼。
我和雪学的不是一个专业,但有一个共同的社团,我很少参加社团里的活动,所以也没怎么和她碰过面。有一次她从群里得知我是弄计算机的,然后拜托我帮她修电脑,其实让搞IT的人最无语的一句话就是:“你是学计算机的吧,那你能帮我修下电脑吗?”但我还是爽快的答应了,之后便熟络起来。她表面上豪爽,内心却脆弱敏感,心情不好的时候经常找我聊天,她说你就像颗太阳总能温暖人心。我不知道我有没有雪说的那么好,但我心里真的很高兴很感动。我是个隐藏秘密很深的人,很少向人吐露过自己的情绪和心声,一方面觉得剖开内心说些矫情的话很难为情,就像一个理科生突然冒出一句:“天赋内美又修能兮,肩大任常在心。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一样让人浑身别扭。另一方面没多少人真心愿意听你敞开心扉唠唠叨叨没完没了,就算当时是在认真地听着,可是转身过去就会抛之脑后,我一直自信靠别人开导得到的慰藉自己同样也能获得。但雪是个让人很放心的女孩,有时负面情绪横行心中恶魔肆虐的时候,我会静静地说给雪听,她对我的信任就像我自己一样,她说你是个太阳,暂时的乌云终究遮不住耀眼的光芒。我终于明白,有个人在身边支持你和自己默默承受的感觉和结果到底是不一样的。
雪和我一样喜欢电影,喜欢书籍。雪会在被某个烂片坑了的时候破口大骂,她会在淘到个好电影时激动的和我分享,她会拿着本心爱的书在图书馆一坐一整天。我们都喜欢实体书,书页间淡淡的墨香在指尖萦绕,不用隔着屏幕和文字的交流似乎才是真正与心灵的对话。我曾开玩笑说不了解你的人看到你这样,就像看到泼妇在花前柳下低吟浅唱李煜或柳永的词一样让人匪夷所思,雪窘迫地笑起来然后踢我一脚,素齿朱唇间吐出两个字:”你妹!”雪的率直显而易见,她会在肚子痛的时候直白地告诉我大姨妈来了,她会对经过的浓妆艳抹的女人评头论足无所顾忌。雪偶尔露出的小女人姿态也让我忍俊不禁,有次她拧不开饮料瓶盖发短信向我求助,我回复:“用牙咬!”然后她老半天都不理我。
正是雪那率真的性格,还有我们那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距离,让我俩关系变得暧昧又尴尬。我不清楚雪心里的想法,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单纯直白。我也一直想着,现在这样挺不错的,亲密自然不必被那种牵绊所累。我们在沙滩散步的时候遇到过向情侣们卖花的人,我半开玩笑地说要不要给你买一朵,雪迟疑了一下,然后说不要,那些花看起来都快枯萎了。听到这模棱两可的回答,虽有淡淡失落,但我还是在心里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情人节那天,我和雪开玩笑说我连个表白的对象都没有,真是可怜。雪在短信里说你可以向我表白然后拒绝你,满足一下你的小小愿望。我知道借着玩笑说出那几个字是很轻松的,可是面对自己的内心觉得表白是件很严肃的事情,我最终没有说出那几个字,但我心里明白,这不过是借口,重要的是我不敢面对被拒绝的时刻,虽然这可能仅仅是个玩笑。
五一假期前,我给雪打电话邀她出去玩,是个陌生男人接的电话,自称是雪的男朋友,我顿时有些慌乱,我一直以为雪这样独立的女孩是不属于任何人的,突然而至的真相让我有些措手不及。后来雪接过电话,一阵尴尬的沉默后,她先开了口:“我...不想拒绝。”我好像明白了什么,我的手颤抖得厉害,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你这丫头终于有人要了,恭喜你咯!”其实我最想问的是你喜欢他吗?可我知道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我茫然走在沙滩上,海水漫过脚印,过不了几次就会被冲刷干净,月亮在大团的黑云下挣扎着,我望着海对岸港口遥远的灯火,突然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澎湃的潮声中我想起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声音,清脆空灵,如泉水般叮呤作响,想起那个多年不见的女孩,不知道她在远方过得好吗。去年暑假回家的时候,我在杂乱的抽屉里找到了那只风铃,虽已锈迹斑斑,声音依旧清澈动听,我细心地一遍遍地擦拭着那些划痕和锈迹,努力想把它变回崭新如初的样子,可我明白时间的风霜刀剑总会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我们只能无奈地默默的承受岁月无情地雕刻。
某天竟然一觉睡到了中午,我揉着眼睛慢慢适应外面强烈的光线,突然意识到好像少了些什么。走到阳台上,前面的小学已经人去楼空,我叹了口气,转身瞧了瞧依旧酣睡的室友们,轻轻的开门关门,踏在干燥粗糙的水泥地上,隔着鞋底仿佛也能感受到浓厚的温度,我用手挡住刺眼的阳光,周遭的一切被炙烤着,扭曲着,如梦一般不再真实。挤上那辆熟悉的公交车,冷气混着汗味汽油味让人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车上电视正在盘点这个旅游城市无趣的美食和街景,我扭过头,沙滩上依旧人群接踵,丝毫不在意浪花卷积的枯枝和垃圾。我闭上眼睛,头倚着玻璃,阳光人影不断飞逝闪烁,我突然有些厌倦了这个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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