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聊斋

作者: 人从大众 | 来源:发表于2024-02-18 00:59 被阅读0次

    我们村东有一道阳沟,夏天大雨,村后山上的雨水赶集似的拥挤过来。年复一年,阳沟越来越宽,越来越开裂,两侧簇拥着灌木和枣树。

    记得开春,挨着沟的几户人家在沟底的淤泥地上辟园种菜;秋后,沟里堆满了柴草垛,引得母鸡时常来做窝下蛋,狗撕猫咬,黄鼠狼出没,鸡飞乱跳,鸡毛纷飞。

    大爷一家就住在阳沟边。那时各家都有一大把孩子,大爷家有五个孩子,和我一般大小的就有两个。其中一个是孩子头,于是大爷家成了我们这十几个孩子的整日玩场和活动中心。

    大爷那时四十多岁,在公社中学当老师,来回骑着自行车上班,车把上总挂着一个印着“上海”字样的黑皮包。

    大爷喜欢我们这帮孩子,时常给我们带回一些甜甜的稀罕的糖块。他给大娘讲学校里的发生一些新鲜事的时候,我们也在一旁听。

    后来,我们渐次上学了,周末的时候我们依然聚在大爷家玩。

    大爷家的院子很大,东西狭长。一进西院门,有一棵虬枝交错,伞状大柿子树。春天树下落下密密麻麻的黄色的小灯笼般的柿子花,我们用长线穿成串当项链。夏天我们攀到树上玩盲人摸象的游戏:一个伙伴蒙了眼,沿着树股去捉摸其它伙伴。我们灵巧地像十几只快乐的猴子在柿树上窜上窜下,想来那时我们真野,真大胆,现在想来才胆颤心惊。

    桃花开,杏花败。最早开花的沟边的那片野桃花,接着是院子中间的杏花。那棵杏树上杏子很甜,而且还是真杏,吃了可以砸杏仁吃。杏树底下是一盘磨,挨着磨是一棵苹果树。那苹果摘早了,酸吧拉叽的。

    大爷家屋檐下种满了指甲桃,鸡冠花,朝天猴辣椒和青葱。花开花落,夏季瓜果不断,更难忘的是阳沟对面大小高矮不一的酸枣丛和红枣树,现在想来不亚于花果山。

    大爷院子中间的大石条上摆了两个缸,一个是水缸,水面上飘着一个大水瓢。另一个是咸菜瓮,翁上扣着一个废弃的大锅遮风挡雨。喝着水缸里的水,吃着瓮里咸菜,我们不断长大。

    在院子里踢腾够了,我们就闹腾到了院子东面的阳沟边。阳沟边缘上是一个猪圈,沿着猪圈后墙小路,过了为跨阳沟而修建一个大小石块砌成的简易小涵洞,就到了阳沟的对面。对面是陡峭的土崖坎,崖顶是一块形似柴耙子的庄稼地。秋后生产队里地瓜收了,我们就在地瓜地里滚爬成泥猴子了。

    站在柴耙子地里,仰望蓝天白云,有时可以看到准备捉小鸡的盘旋的老鹰,甚至还有几次远远见看到了野狼,我们吓得赶紧躲藏到大爷的屋子里。

    1979年的夏天的周末,大爷回家绘声绘色给大娘讲他在县里电影院看的电影《画皮》,说太小的孩子不让看,美女会脱下皮,原来是个妖精,妖精用笔给美女皮描眉画眼 ,被发现了,掏出了秀才的滴血的心……

    我们很好奇,大爷说那是聊斋故事。见我们似懂非懂,大爷说书店里有卖聊斋的小画书的,下回他要给我们买回来看,我们高兴坏了,手舞足蹈,奔走相告。

    那一周似乎过的很快也很慢,终于盼着大爷回来了,他从那熟悉的黑皮包里拿出了七八本小画书,我们一哄而上,开始抢夺起来。

    好在大爷及时让我们分伙,然后轮流传换着看。有围拢在柿树底下的,又趴在磨盘上的,有倚着墙的,几个小脑袋凑在一起,上学识字的会大声读字,不识字的眼盯着图画。看累了,急忙跑到水缸里舀一瓢水咕咚咕咚喝下去,然后如饥似渴地看聊斋故事。

    连着几个星期,我们饶有兴趣地看聊斋画书。大爷买了很多本聊斋画书,我们也不知道聊斋里的故事究竟有多少,最后还是大娘受不了了,责怪大爷说再买小画书,家里揭不开锅了,大爷只是嘿嘿笑。现在想来那时大爷的工资不高,买这些画书花了不少钱,实在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这样的周末一直延续到了秋天。一边吃着从阳沟边上摘来的枣,一边津津有味地看小画书,也就是那时,我隐约感觉到读书是件多么甜美的事情。

    那时的书实在是少的可怜,除了可以读读哥哥姐姐们的语文课本,实在是没有什么书可读。好在后来大爷家又卖了一台红灯牌收音机,我们每天晚上六点半围坐在一起收听刘兰芳播讲的评书《岳飞传》。聊斋的故事是独立的,岳飞的故事是连续,环环相扣的。也是在大爷家,我见到了他买来的辞海,那是我见到的最厚实的最沉重的书。

    1985年前后大爷家买来了一台电视机,那时我们大多上中学了,也是在大爷家,我们还一起看了电视剧《聊斋》若干集,那优美的主题曲:你也说聊斋,我也说聊斋,喜怒哀乐那一起来……,那旋律依然萦绕在耳边。

    《聊斋志异》是一本大书,可惜我一直没有机会读过原著,只是读过一些白话文故事。初中学了一篇蒲松龄的《狼》的文言文,高中只学过《促织》。

    鲁迅先生小时候有百草园,然后到三味书屋,大爷家就是我们的百草园,我们的百味聊斋。

    岁月悠悠,记得有一年冬天,赶上大爷的生日,大爷感慨“人过四十天过晌”。如今我已年过半百,才真正理解大爷当时的感叹。人生如梦,时光荏苒,没有比给我们成长留下记忆的那些人与事更重要!大爷今年快90岁了,身体依然硬朗。

    如今,大爷一家已经好多年不在庄里住了。一年到头,偶尔回到老家,远远望去,大爷家有些房子已经坍塌了,那棵柿子树依然茂盛。不知道那棵杏树,那棵苹果树,那些桃树,那些枣树是否依然累累硕果?

    2024年2月19日,正月初十于博山,是日阴雨绵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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