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妻们

作者: 虞小健 | 来源:发表于2019-08-06 07:07 被阅读0次

    ——我们终将老去

    老掉了牙齿

    老没了力气

    就如我们来时

    只剩下跳动的心

    相依相伴

    (一) 公公和婆婆

    公公75岁,婆婆72岁。

    赶到老家时,已将近中午11点,推开门,家里冷火炉灶,没有人,公公不在,婆婆也不在,老公叫了几声,也无人答应,觉得很奇怪。好一阵子没回来了,今天一家子来给他们看看,看看儿子,看看孙子,昨晚打电话说好中午来家里吃饭的,怎不见一个人影?

    “都到哪儿去了呀?”老公嘟囔着,我们一起站在门口廊檐下张望。

    约摸等了一刻钟,看到了公公和婆婆的身影,应该是从井边洗衣回来。婆婆跟以前一样,浅灰的斜襟,罩着藏青色的布围裙,臂上带着黑色的防水袖套,脚上一双深棕色的塑胶套鞋,双手端着一个大铅盆,盆的一侧卡在腰上,一脚深一脚浅地上斜坡往家里走,背佝偻得更厉害了,花白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一张脸在底下卑微地笑着。公公跟在后面,手里提着水桶,嘴里衔着烟,老远地笑着喊着他孙子的名字。

    我看了心里一动:几时起公公陪着婆婆干活了?

    婆婆是个执拗的人,几十年按照她自己认定的同一方式干家务,固执得容不得他人做一丁点儿改变,不然就是埋怨和争吵,所以,尽管她做事的速度慢得非常之考验人的耐心,公公也是远远地避开不插手,以至于到后来,婆婆不在家,他饭也不会烧,买个烧饼充充饥了事。

    今天这样的场景,我是从来未曾见过。

    做饭的时候,我不好意思不动手,又不知该如何动手。我把土豆炒下锅,盖上锅盖,把火头拧小焖一下,婆婆一直不放心地在旁边看着,指导这个指导那个,看到我把炉火拧小了,就嚷起来:“火开大点火开大点,煤气够的煤气够的!”就这样,我一走开,她就把火开大,一会儿,闻到了一股焦味,我无可奈何,看了一眼公公,公公抽着烟,冲我笑了一下,摇摇头,不发一言。焦就焦吧,看来我也使不上什么劲儿,于是我让过一边,把位置还给了婆婆。

    吃完饭,公公转身从身后的桌上拿了个药瓶,倒出几颗放在手心里数了数,放在瓶盖上,大声喊婆婆:“他娘,过来吃药!”婆婆边解围裙边笑着地过来,走到边上还没解开。

    “转过身去,让我给你解。”依旧是公公大声地说,婆婆耳背,不大点声,不是听不见就是听岔了。

    “啊呀,怎生又解不出来,要你解。”婆婆顺从地背过身去。

    公公侧着头,把手伸到围裙带子打结处,可能突然觉得不好意思,转过头跟我们解释:”你们娘,手都背不到背后去了,经常纽扣扣不上,围裙解不开。”解开了带子,把药给婆婆服下,又递上一碗水。

    “爸,你现在对娘这么好了,还能陪娘洗衣服了!”老公感慨了一声。

    “你娘记性不行了,上次出去,家都找不回,在路上转,还是别人给送回来的。”

    “不会吧?”我们大惊,知道婆婆耳背,固执要强,身体却也不比从前,但不知到了这个程度,倒是公公,常常哼哼唧唧,这边疼那边酸,一边受着婆婆照顾,一边揶揄着婆婆的硬朗骨头,说她有个不倒的身体。

    “真的呀!好几次了,人老了!”公公叹口气,“所以我才跟着,看着点。”

    我们心里有些惭愧,但是他们也不能离开老家跟着我们一起生活。

    我们继续聊着家常,碗已经洗好了,婆婆还在灶台前忙来忙去,也不知她要做些什么。

    “前几晚雷门坑村做戏,做了七夜,我跟你娘都去看了。”雷门坑是隔壁的村子,离本村三四里远。

    “您还会看戏啊?”

    “我哪里会看?你娘喜欢啊,就那样喜欢哪,听又听不懂,都能看到结束。”公公说着想想又笑了,温和而平静,没有一丝儿不耐烦。

    “那您呢?也只好陪着看了?”

    “现在这戏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看电视。我坐在三轮车上跟别人说说闲话,等你娘看完一起回家。”

    我的天,这可是隆冬十二月啊!

    听完这个,我们一起盯着婆婆笑,想象着她看戏时的幸福模样。

    婆婆觉察到我们看她,也转过脸,朝我们笑笑,嘴巴咧得很开,皱纹抵着眼睛,我们说话声音不大,她应该不知我们刚才在说什么,但她装着似乎什么都没逃过她的耳朵。

    去年这时,公公的颈椎不好到城里看病,婆婆陪着来住我家。那天晚上我让公公用电热的泡脚桶泡脚,试试能不能缓解疼痛,她一直站在公公旁边,伸手递着擦脚布,怎么催她睡觉都不去,反倒不停地催公公快点,原因让人哭笑不得:她不放心这脚桶的安全性,怕漏电,就在旁边看着守着……

    可是,仅仅一年,两老的角色就完全调了个儿。

    (二) 爸爸和妈妈

    爸爸79岁,妈妈71岁。

    妈妈坐在窗边的小凳子上,驾着老花镜,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对付着手里的毛线活,天渐渐暗下来也浑然不知。我说:“妈,天都黑了,您还能看得见啊?”

    妈妈猛抬头,恍然大悟:“哦,天又黑啦?唉,今天只织了两行。”

    看看她手里的活计:白色的棉丝线,一针松一针紧,一行疏一行密,像小孩过家家的道具玩意儿,大概有两寸多宽的一圈。这是妈妈今年宏伟计划的开始,说是爸爸觉得买来的线裤穿着都不舒服,要她给亲手织一条温暖牌的。于是,这就变成了排在妈妈每日吃药锻炼两件事后第三重要的事情了。

    我是不相信爸爸是真的这么想的,这毛裤织好能穿吗?且不说按照妈妈现在的劳动能力,要织到那年那月才能完工!

    爸爸在厨房忙着一日三餐的时候,妈妈总是不放心,一会儿去看看,一会儿又去看看,问东问西,还要干涉爸爸干活的原定程序,搞得他脑子乱乱的,就说了:“你出去吧,不要来厨房里,闻了油烟对身体不好,我的活自己有安排,你别不放心!”

    这话说多了,妈妈听着不乐意了,每逢我们在的时候,都要控诉:“你们爸爸啊,都嫌我添麻烦了,厨房进也不让我进,还责怪我管多了!”一脸的委屈。我们当然要安慰,向她解释爸爸这种行为背后良好的初衷:是为了照顾她的身体。结果,往往招来更深层次地控诉:“你爸爸就是嫌我没用了,不管什么都不告诉我,有时问问,就训斥我,拿我当小孩子啊?”

    “拿你当小孩子多好啊,要是有人这样对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开了个真心的玩笑。

    “那他是拿我不当人!”貌似妈妈耍赖了。

    我们都无语了,爸爸在旁边无奈地笑:“你们看,你们看……”

    后来,他们进行了严格地分工,爸爸把厨房的两项工作转移给了妈妈,这两项工作是:煮饭和盛饭。于是两人各尽其责,互不侵犯和干涉对方的工作权利,厨房里的争端才平息下来。

    妈妈从年轻时起便是个要强的人,样样都不想落人后,可偏偏身体拖了她的后腿,让她自卑得无以复加,事事敏感,就怕别人嫌弃她是负担。而爸爸,也因为她的身体,从工作狂变成了居家男人,全心全意地照顾了妻子近三十年,在磕磕碰碰中,对妈妈的身体和思想了如指掌,并将他原先做思想工作的特长发挥到了极致。

    爸爸总结:妈妈所有的敏感和暴躁,一个是由于病体,一个是由于无事(无伤身体的兴趣)可干。于是,他曾不厌其烦地陪妈妈尝试:打麻将,打扑克,去寺庙听经,去老年大学……也为取得的一点点成功沾沾自喜,但妈妈是很不容易迷上什么的,即使如此,爸爸这许多年的努力也取得了一些伟大的成就:不知何时起,妈妈也跟他一起看同样的电视节目了,把一部分注意力从身边的烦恼小事转到国内外大事上,比如台湾日本的选举情况啊,各党派领导人对中国的态度啊,钓鱼岛啊,仗打不打啊……第一次听到妈妈嘴巴里吐出什么连战马英九等名字的时候,真正把我们吓了一跳,要知道,她以前最讨厌这些了!

    妈妈总是在争取劳动的权利,把自力更生当成首要目标来追求。爸爸呢,觉得有些活不适合她的身体状况时便会阻止,矛盾往往由此产生,但是,对于一个因忧愁妻子的病体而染上烟瘾,又为妻子的健康毅然戒烟的男人,这些矛盾都不是问题,所需时间长短而已。

    “英,你看我这里是不是漏了一针?”

    “英,我这一行有没有织错了?”

    妈妈在认真而又用心地织着爸爸的毛线裤,似乎打算在冬天来临之前完工,厨房那边爸爸在哼着小曲儿。

    妈妈说自己眼睛看不见,但哪天又会指出爸爸有块地板没打扫干净,上面还有灰尘;

    妈妈说自己什么都记不住,但听她说起往事井井有条,纹丝不乱;

    她说她耳朵都聋了,可我们都不敢偷偷说她不好,指不定就被听见……

    所以我想,爸爸和妈妈,他俩,也许也在配合默契地过家家。

    过马路时,看到对面一老爷子,攥着身边老太太的手,紧张地注视往来的车辆,嘴里似乎还在提醒着什么。不由地感动,不知当我年迈龙钟时,可有一双温暖的手,会始终牵着我?

    我不喜欢把这样的相濡以沫非得冠以”爱情”的名义,太过矫情,也不足以涵盖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也许当年华逝去,岁月无多时,我们也会逐渐卸下负担,放弃欲望和要求,不再计较容貌的美丑学识的高低,也无所谓相互间理解与否,只要安然相伴,便是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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