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设防的城市

不设防的城市

前两天《US NEWS》发布2018全美生活质量排名，我们居住的州North Dakota 位列榜首。据说这个排名是综合了医疗保健，教育，经济，机会，基础设施，犯罪率，财政稳定等各个方面得出的结果。我们这个州地处偏远，冬天很长，气候寒冷，能得到这个排名确实让人意外。不过仔细想想，这个地方除了冬天冷，还真是个非常宜居之地。

我们居住的城市叫法戈(Fargo), 是这个州最大的城市，可以很大程度上代表这个州的情况。大部分美国人知道法戈这个城市是因为一部与这个城市同名的黑色喜剧犯罪电影《Fargo》，电影场景始终是大雪覆盖，犯罪情节离奇搞笑，得了很多奥斯卡奖。于是人们都印象法戈如电影里一样是个苦寒之地。

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差不多适应了法戈又长又冷的冬天。其实出门就开车，屋里有暖气，日子并不难过。体育爱好者们常去滑雪、冰钓、骑雪地摩托，日子过得兴味盎然。因为冬季漫长，人们就格外珍惜来之不易的春天：碧蓝的天空，清新的空气，草长莺飞，走在路上都想唱歌，空气里都是欢乐的味道，人们见面打招呼的音调仿佛都高了一个八度。

不设防的城市

评价一个地方是否宜居有很多因素。对于我来说，安全和友善是最重要的两个因素，它们让我感觉放松，不用时时提防，也感觉被接纳，觉得自己不是寄居他乡。

十几年前刚到法戈时，常常觉得这个地方安全得不可思议。记得有一次去我先生的导师家，发现他家的门锁是坏的，圆球形的锁把手耷拉在门上，门根本无法上锁。我就跟女主人说你们家锁坏了。女主人开玩笑地说，你应该跟我丈夫说，锁都坏了一年多了，他都没有时间把锁修好。我知道他们每年感恩节和圣诞节会轮流去双方父母家，一般会呆三、四天才回来。所以就问，那你们感恩节和圣诞节去你们父母家怎么办？他们说，没事，我们从来没有丢过东西。然后他们继续谈笑风生，留下我在那独自感慨，不锁门，一家人离开好几天，你们也太不设防了吧！

后来我发现，这个城市真的是不设防的城市。很多人去超市买东西，停车场的车是不熄火的，钥匙就留在车上，特别是冬天。这样他们买好东西出来，车里还是热的，人不用受冻，发动机也不用再预热，马上就可以开走。很多人这么做，好像没有人担心汽车或者车里的东西会丢。还有邮局或者快递公司送包裹，都是把包裹放在门口就走了，主人下班回家后才把包裹拿回家，也没人担心丢东西。

这里的人也非常友善。如果有人对面走来，通常你会收获一个灿烂的微笑和一声友好的问候。你要是步行过马路，即使不是人行横道，过往车辆也会停下来，招手示意你先走。开车到十字路口，如果红灯变绿灯了你的车还没动，后面的车会耐心等一会儿，最多是给你一声短促的“嘀”，提醒你该走了。如果有人遇到特别的困难，更是有人出手相助。这里我讲一个朋友的亲身经历，可能会让你更好地体会人们的友善。

朋友从加拿大开车回法戈，可能前一晚没睡好，开车老是打盹儿。当时天已经黑了，她想早点赶回家，就强打精神开车，终于在离法戈还有一个小时左右的地方，车飞出了高速，落在大雪覆盖的农田里。这下她彻底懵了：就凭她的小轿车，车技再好也不可能开出雪地，返回高速。她望着田野里的茫茫白雪，惊惶恐惧之中，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该怎么办。这时有几辆路过的车陆续停在路边，人们走过来问她有没有受伤。在确认她没有受伤以后，几个人一起努力，用其中一个人的卡车把她的汽车拖回了高速。汽车和人都毫发未损，真是万幸。

朋友回忆说，当时有一个人冬衣都没穿，就穿个室内穿的衬衣，冰天雪地里帮她拖车，前前后后忙了好半天，真是让人感动。朋友说当时光顾着说谢谢，都没问问人家的名字。

这样的故事其实很多，我相信每个到法戈的中国人都接受过当地人各种各样的帮助。我们当然也会将心比心，以诚待人。这里的华人群体也特别地和谐，大家尽力地互相帮助，没有网上说的那种“中国人喜欢内斗”什么的现象。即使已经离开法戈搬到其它州的人，一说到法戈还是特别亲切，都自称是“法戈人”。在我下意识里，只要听到谁自称是法戈人，我会立刻把这个人归到“可以不设防地信任，可以放心交往”的朋友里面。我也好几次听到以前在法戈住，现在搬到其它州的朋友说，法戈的人漂亮、优雅、从容大气。不得不承认，环境对人的影响真是很大。

我不知道是什么让这里的人这么不设防、这么友善。人口密度小可能是一个重要原因，在拥挤的大城市人们总是会变得很防备。我也相信地形地貌对人的性格有一定的影响，比如大草原上长大的人性格多数是豪放、豁达，江南水乡的人很多温和细致。我们这里地处美国中部的大平原，放眼望去，真的是一眼望不到边，这也可能是形成这种坦荡不设防的性格的因素。而最重要的原因我想应该是人们的信仰。

据调查，这个州约百分之七十的人信基督教。我们这个城市，每隔几条街总能看到一个或大或小的教堂。《圣经》里马可福音书记载了耶稣关于基督徒最重要的诫命的教导：第一是要尽心、尽性、尽意、尽力爱主你的神。其次就是要爱人如己。再没有比这两条诫命更大的了。从小在教会长大的人，是受这样的教诲长大的，这对他们的行为一定有很大的影响。

每个周日上午是去教堂礼拜的时间，所以我们这个州的法律规定，除了食品零售店，几乎其它所有的商店周日上午是不开门的。去年有人提出要修改法律，不过最后还是没有通过。坚持这项法律的议员认为，我们需要留出这点时间，让我们的思想和精神得到滋养。

我觉得我们已经花了太多的时间在消费物质、消费自己，我赞成留一点时间给自己的心灵充充电。

由于各种原因，现在的法戈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安全了。虽然知道由好变坏的趋势一般是不可逆转的，但我还是希望这个变化慢一些，更慢一些，让这种“不设防”的特征维持得更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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