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往西

作者: 刘星1980 | 来源:发表于2019-06-23 21:42 被阅读0次

           西北往西,除了戈壁就是沙漠,时常来一场漫天飞舞的沙尘暴,盖过硕果仅存的几个小镇,荒凉之外只剩孤寂。凌冽的风,携卷着漫天的黄沙,如刀割过贫瘠的土地,留下无数伤痕。但是对于生活在南方温润潮湿的城市里的人来说,西北往西的无人区、沙漠、戈壁、盐湖、雪山、高原、丹霞和雅丹,这些未知的旅途,是一场流浪,一场冒险,厚重的历史,对于平凡的人生有着无限的诱惑。背上行囊,迈向那片干涸的土地,拜访佛国,发现自我,重新理解万法皆空的意义——仿佛循着命中注定的轨迹去寻找迷惘的人生。

           我曾经一次次的翻开厚重的史书,从文字间领略上下五千年的风采。我居住的南京和杭州都是千年的古都,有镌刻在岩壁上的灵隐寺佛窟,几百年的风雨,磨平了佛像的面容;有像山一般巨大的阳山碑材,数百年前工匠留下的琢痕和他们的智慧一样耀眼;有斑驳的明城墙,伤痕累累的墙壁上残留着火药的余烟。南国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我想站在唐宋的南国,在城墙上领略脚下千年的昌盛,缥缈如纱的雾气从大泽之中升起,隐约之中战马嘶鸣,有鼓声四起,有垂死的嘶吼,一场大火无征兆的燃起,带来千年的浩劫,此时此刻已无古人的南国,南国只在史书之中,只在我的梦里。

           我曾经多次拜访过日本的千年古都京都和奈良,久久无法忘怀的是伏见稻荷大社的千鸟居和春日大社的献灯。伏见稻荷层层叠叠的鸟居从山脚开始延伸,循阶而上如蜿蜒长蛇铺到了山顶,一代又一代的祈福者,将自己捐建的鸟居堆叠在这个长蛇般的队伍里,有的鸟居已经历了数百年风化,逐渐褪色甚至腐朽倒在路边,也有刚刚竖立起来不久的,色彩鲜艳宛如昨日刚粉刷过。走在这些鸟居之间,观望着镌刻其上的文字,旷古的历史扑面而来,简单的几根木头最终堆叠成了震撼人心的奇迹。而春日大社的献灯则是另一种更加古老的存在,千与千寻里的场景仿佛在这里重现,一个个石头雕琢的献灯,经历了数千年风吹雨打的洗礼,见证着日本的历史,见证着菊与刀的民族如何在这片灾难重重的土地上生息繁衍,假如有一天,这里层层叠叠看不到尽头的献灯真的在黑夜中一起点亮,一定是未来佛降临了人间,带着众生脱离苦海的时刻吧。

           而我的国,上下五千年的历史,除了残骸断瓦中留下的只言片语的线索,大部分都已经被毁灭了,这片土地上的沧桑都被战火燃成了灰烬,都被天灾人祸屠戮殆尽。仅剩的一点古老永远只在人迹罕至的土地上,在沙漠里,在无人区厚重的砂岩之下。那里刮了百万年黑色的风,造化始终迁怒于这片被诅咒的土地,也终于逼退了欲壑难填的贪婪,将战火拒之门外。那些在苦寒之地辛勤劳作的匠人也终将能让他们的艺术穿越了轮回,直到有一天石窟的墙壁上裂开了一道口子,这千年前的风骚靓彩才暴露在世人面前。敦煌莫高窟,她古老的名字充满了神秘的色彩,而我的这趟行程的终点就在这沙漠之中的绿洲,让我没有想到的是,置身石窟之中,上下五千年的历史伴随着驼铃,伴随着风沙,一下全部压在了胸口,令我在震撼中无法呼吸。这才是我的国,京都和奈良的古迹在这辉煌的历史面前黯然失色,足以代表整个人类的艺术居然隐藏在这么深远的大漠腹地。而我此时才来拜访她,她已在这荒凉的沙漠中孤独的等待了千年……一曲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

           时间定格在公元二零一八年十月,距离千佛洞开窟的年代已经过去了一千六百多年,距离武则天的盛唐已有一千三百多年,距离懦弱无能的大清王道士的年代也已过去了快两百年。千佛洞修建了一千余年,在岁月的长河中占据了长长的一段历史。只恨人生如白驹过隙,待我来时,她已逝去,唯有残阳似血,常挂在千佛洞凋零的石窟上,照耀出那一点破败的色彩。但如佛家所言,三千世界,每世的轮回皆有所得,皆有所失,然而终将“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这么想来,千佛洞变得超然物外了,不悲不喜不增不减,我来看她时,便是她往后余生最美的时刻。我仿佛穿越到了那大唐盛世,我看见一位僧人在这刚修建好的佛窟前虔诚的跪拜,塞外的风沙敲打着僧人的面颊,唯有两行泪水湿润了这片干涸的岩石,佛窟之中无数美艳的壁画在这落日中放射出奇光异彩。

           还有不远处古老的月牙泉,当驼铃声响起,一队队商旅以这里为起点开始跨越茫茫的大漠,多少悲欢离合,多少锦绣年华,多少魂牵梦萦,随着驼铃一声一声逐渐埋没进了大漠深处,“西出阳关无故人”,往后千年,再无人想起曾经的那段往事。刻骨铭心的唯有置身其中的那些故人。想那丝绸之路的起点,古人临行前在这刚修建好的千佛洞中礼佛,观赏着一个个饱含哲理的佛教壁画,思考着何谓万法皆空。佛曰放下,唯有放下才能脱离六道轮回的苦厄,此间一切已与前人毫无瓜葛,去者已去,唯有千佛洞成为了时间和空间的坐标,在穿越着岁月的沙盘,默然凝视着三千世界。佛的信徒们跪拜完毕,从沙土中爬起来,掸去身上的浮尘,头也不回的踏上数千公里的远行之路,也许几十年都不会回到家乡,只有千佛洞的信念还在这些信徒的梦中萦绕。

           每个人都有一座自己的千佛洞,我们同样虔诚的跪拜在尘土之中,儿时曾经仗梦走天涯,年长了却越发被俗世凡尘羁绊住了手脚,直到有一天,我们来到沧桑的千佛洞,与时空长河中的坐标重合,在穿越了时光的色彩中顶礼膜拜,心灵深处的那个行者的梦才被再次唤醒。原来我们为自己建造的佛窟就一直隐藏在我们的内心深处,触手可及,但我们却不愿揭开那片神秘的面纱,深怕惊醒了那场春秋大梦,需要在数十年的远行中磨砺,才能从梦中回味我们短暂而又孤独的一生。

           呵,远行,伴随着驼铃远行,直到穷尽岁月的余生,看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看黄色的风沙摩挲着古老岩石,看银河在头顶洒下璀璨光芒,看月色抚过苍茫大漠……

           西北往西,无数的悲欢离合凝聚了无数的梦,那累累的黄土,埋藏着最伟大的英雄的尸骨,也埋藏着最温柔的爱情的浪漫。那飞天的女神,是多少美好的化身,引领世间的信徒走向极乐的来世,再无烦恼,再无分分合合。公元二零一八年的十月,在深秋的寒风里,我站在莫高窟的九层塔下,与敦煌打了个照面,从此叶落知秋,与君分离,既往三秋,夜夜思君。敦煌的飞天已向远处光芒四射的九重天飞升,我们擦肩而过,留下无数的幻想,都在我的敦煌。

    写在2018之秋

    2016小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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