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喝什么?”
“我在喝月亮。”
我在黑暗中向林手中的碗看去,牛奶表面正闪着白光。那像向纯白的牛奶一样的皎月。
我和林同时抬起头,看见静静的校园上空,浓浓的夜色,还有皑皑的月亮在听寻山鸟鸣涧,莹莹的月光照透了轻薄的云,辉映黑黑的大山。
“好安静。”林屏着气息说。
“快到明天了。”我轻声地回复他。我们今夜没有按时睡觉,因为明天就可以回家了。身为高三的学生,最期盼的不就是假期吗?但现在开始浮躁,到底不太好?不过这并不是我和林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跑到阳台的理由,我们是被什么所驱动?我到现在也无法直接道明,可是那晚所看见的墨蓝色的夜幕,黑糊糊的大山,还有一轮洁白如玉的月亮与它似雪的光,清晰且分明地摆在我们眼前,他们不知不觉成为我们违反宿舍纪律的帮凶了。我认为不会有第二次这样的冲动,尤其在高考以后。我们不约而同地想珍惜这一段时光。
“玩飞花令吗?”林问我,他和我一样像呆子一样看着眼前的玉盘,脑子里晃过李白和苏轼的身影。
……
那是我们怀念的奋斗的日子,但是现在已经杳然无踪。时光就像月亮滑落的轨迹,或者像夜里芒草的露珠,什么时候消失没有人知道,不过再回头时却忽然回过神来:“哦,这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但是像这样的日子却依然像钉过钉子的木板一样深刻。
然而现代社会却和我开了个玩笑似的,至今为止除非有人死去,我竟体会不到分别的情感。我不禁叹息古人的离别时的心情,“离情最是,东西流水,终解两相逢”。可惜不清楚离别滋味的我也想象不到相逢时的喜悦。我和林在一个名为高考的出发点分开站位,向各自的终点奔跑。前路茫茫,不懂得如何前进的人就会被云雾吞逝,最后只会离曾经一起奋斗的伙伴们越来越远。那些记忆经年之后,基于记忆产生的情感也会被岁月打磨殆尽。那时候还能称呼林是我月下行吟的伙伴吗?
我发觉我绝大部分的情感还停留在昨天,确切的说是一年前。我多希望来一个严厉的老师,督促着我进步,又多期盼结交一个新朋友,他将与我共同进步。一切还是像从前美好的样子那该多好。有的人是这么想着,想着想着就能忘记现实。然而事实上我竟也不为旧的落日而悲伤,也不会为了新的黎明而欢喜,只是对过去永远抱着留恋。高中毕业后一年来的都是如此,高中时对于初中也是如此。也许人本来就如此。拿以前已经泛黄的事物来粉饰眼前的现实,想必算不上解决问题的好方法。
我把高中三年的日记整理成册,放进书柜中最不容易被玷污的一个角落,当然它也最不显眼。我想我除了实在没事情可做的情况外是不会想起它的,毕竟直面自己年轻气盛时的心理独白也颇需勇气。不过这么处置它,就像是埋进土里的时间胶囊,或者藏进孤岛的宝藏,反倒有了永恒的气质。我万万没想到不到一年我就翻开了它们。我每个夜晚睡觉前都一页一页地看,一点一点重过三年的时光。我看到和林初识的场面,听到和林推心置腹的心声。三年的时光又回来了,我如愿以偿。它们原来还在我的手中停滞,正如我在留恋它们,它们也不忍离去。
很明显我不是一个期待未来的人。在温煦的阳光下躺着摇摇椅,一摇一晃地翻看日记或相册,这一般是年老的人会做的事,而我在18岁的年纪就开始了。我想我和年老者唯一的差别就是,他们不用再为未来担忧,我却身处一团雾中。我看不见前进的方向,因此寻找来时的路。我曾经看过一句话说,有些人的日常生活中,“有49%在凝视过往,51%在向未来张望”。我认为我是“49%在向未来张望,51%在凝视过往”。原来这1%的差别,决定了我在昨天和明天两者之间的位置。我不禁为自己的怯懦感到愤怒。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
我写得最长的一篇日记就是和林不约而同地在月下的阳台相会的事情。我们在那里赏月,背诗,玩飞花令,还各自喝了一碗牛奶。念着李白写月亮的诗,没人能保证自己不会产生孤独,尤其是在寂静的夜晚,尤其是在青年最被期待的时候。无论我们去到哪里,月亮是一直都在的,变化得很慢,或者几乎没有变化,人们对于它的记忆,才算是永恒。我月下的日记,以李白“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为收尾,最后的胜者是林,他念出了李白的《把酒问月》,念的时候他也高举手中那一碗牛奶,装模做样地吟出发人深省的诗句。
我看着那些月下的日记,一直看到最后一页,现在已经看完了。看完心里却只剩下落寞了。我在美好的回忆里追求美好,到头来注定只是空望。我多希望月下的日记永远不要完结,让它和月亮一样持久永恒,那该多好。这么想着,我却对于未来依然无可奈何,这并未让我有看清未来方向的大悟。我只能买一本新的日记本了,既然从回忆里未必能找到未来的道路,那也只能满足我不希望月下的日记至此终结的心情了。
没有办法永远留在过去,只好把过去记录下来。没有办法不去面对未来,只好把面对未来的过程记录成册,至少在夜晚写的日记,多少和月亮牵扯关系,也就多少沾上永恒的气质了。我只能做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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