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三年前,爷爷去世了。按照老家的习俗,要把去世了三十多年的奶奶的尸骨挖出来与爷爷合葬。
爷爷的墓地在山下,奶奶的在老家山上。爷爷下葬的时间定在下午,于是那天上午便早早安排了人上山去挖奶奶的墓。
临近中午的时候我跟着爸妈,堂哥一起上山了。
奶奶的坟墓两侧分别种着两棵柏树,那是在她老人家去世后爸爸亲手栽下的,坟头那里不知什么时候也长出了一棵小柏树。如今,它们依然高高地耸立在那里,但是它们守护了30多年的主人却要搬家了。它们的眼睛里分明写满了不舍。
奶奶的坟墓已经被挖开,经过30多年的岁月侵蚀,棺木变得面目全非,只剩下一小块一小块的碎小木屑,手轻轻一捻就变成粉末状。
几个人蹲在奶奶的坟墓里戴着手套扒拉着泥土,寻找着奶奶的骨头,然后捡起来放在旁边的匣子里为奶奶买的新寿衣里。形状比较好认的关节骨头被放在衣服里相应的部位处,事实上,这么多年过去了,奶奶的身体基本上已经化作了泥土,可以找到的骨头少之又少。
这是我与奶奶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相遇。我常常觉得人生最可悲的事情就是两个有着血脉亲情的人谁也不认识谁。奶奶于我便是如此。而我们的第一次见面,竟然以这样的方式,我还要践踏在她的墓穴里,踩着和她的骨头混在一起的泥土来回扒拉着寻找着她的骨头,说实在我有点不忍,感觉这是对她的不敬。我不知道她看着我的时候会不会感到惊讶,惊讶于我的存在,毕竟她去世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彼此之间都是相互陌生的。但是,当我每找到一个她的骨头,内心都充满了激动,小心翼翼地捡起来,轻轻放进匣子里,生怕弄疼了她。突然间妈妈拿着一团银白色的头发让我看,我从她手里接过那团沾染了泥土的头发,仿佛触摸到了奶奶温暖的手,我确信那一刻她在天之灵也一定感受到了我内心深处在轻轻地呼喊着她奶奶。
我拿着奶奶的头发发着呆,久久地,不愿意把它放进匣子里。
2
奶奶不满60岁就因食道癌去世了。
由于当时的医疗水平并不发达,住在山里交通不便,经济条件也比较落后,所以奶奶并没有得到科学系统的治疗。
妈妈说,奶奶去世的那天吐了好多血。我不相信在影视剧中无数次看到的场面会和奶奶的死联系在一起。每次听妈妈说这些的时候我都会泪目。
那天傍晚时分,不满三岁的姐姐在奶奶的房间里嘟囔着哭着说害怕,非要出去。妈妈说,小孩子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东西。那天晚上奶奶的去世似乎证明了她说的话并不是空穴来风。事实上,我始终觉得,科学与迷信之间一直存在着比较微妙的关系,科学固然是解决迷信的法宝,但迷信却也是困扰科学的难题,迷信有时候可以理解为可有可无的存在。
妈妈说,奶奶去世后,爸爸与伯父大声呼喊着奶奶,希望她的魂魄可以听到,可以回来。多么愚蠢的行为啊,但是却深深地扎在了我的心里。我常想,如果奶奶是在现在生的病,死亡的痛苦会不会减少一点,爸爸与伯父的内心会不会少一份自责,多一些宽慰。
3
奶奶年幼时丧父,后来母亲被卖,卖于何处也无从知晓,从那之后奶奶便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
这一系列的家庭变故,让这个小女孩的天空轰然倒塌。她的世界充满了灰暗的色彩,让原本拥有温暖的一切掉进了深深的冰窟。
奶奶和二弟是被叔叔抚养长大的,但是由于叔叔家实在抚养不起太多的孩子,小弟就没有那么幸运,被送人之后再杳无音讯。
二弟在成家立业之后,也先她而去,这无疑让她悲痛的经历更加悲痛。
奶奶曾经给妈妈讲过她童年时候的遭遇,由于孩子们比较多,家里条件比较差,奶奶几乎没有穿过鞋子,放牛都是赤着脚。妈妈给我说这些的时候我热泪盈眶,仿佛看到了奶奶光着脚丫子穿山越岭,殷红的血浸染了脚掌,她忍着疼痛,含着眼泪,在无数的黑夜里无声哭泣,想着可能再也见不到的母亲与小弟,思念越发强烈。命运为何对她如此不公。
她还是个孩子,怎能承受如此巨痛?
我的奶奶,想起你都让我禁不住泪流。
4
关于奶奶的事迹爸爸从来没有给我说过,我也从来没有问过,我怕翻起他尘封已久的沉痛记忆。我对奶奶少之又少的了解都是从妈妈那里获取的。
妈妈说,奶奶个子很低,扎一个马尾小辫,擀面条的时候时常要在脚下放一个凳子站在上面。一想到这一幕,我面前总会马上浮现出一个年过九旬和蔼可亲步履蹒跚的老太婆的身影。我时常根据妈妈的描述,在爸爸,伯父,姑姑身上寻找奶奶的影子。如果家里有一张奶奶的照片多好啊,可惜,她走的时候什么也没有留下。
在爷爷没有去世之前,每次一个人上山经过她的墓地,我都会虔诚地跪在她的坟前磕上几个头,并在心中许愿希望她可以托梦给我,让我在梦中见见那个被我称为奶奶的老人家。可惜,每次都没有成真。
有时候也会很羡慕姐姐,虽然奶奶去世的时候她刚刚牙牙学语,记忆尚且朦胧,但至少在她的记忆里曾经有过奶奶朦胧的模样。
9年前的一个冬日,我一个人登上了那座可以眺望到奶奶成长的山间野林的故乡,山间小路早已经杂草丛生,心有所感,在Q空间写下了下面这些文字:

时隔多年再度读到这些文字,似乎往日重现,我看到了那个冬日的自己,也与奶奶再度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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