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落间公鸡报晓声此起彼伏,此时离天空放亮还有好一会儿。
远处的山头上太阳还未探出头来,只在即将触碰到云层的山尖尖儿发出微弱的霞光来,似在昭告着新的一天已经到来。而在天的另一边月亮也还在散发着惨白的光,身旁零零散散点缀着几颗闪烁的星。
此刻,石缝里蟋蟀还有不知名的虫鸣声还在响着,对面山头的村庄的几户人家已闪烁出一闪一闪的火苗;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吹过我家门口,吹倒了奶奶昨日靠立在牛棚栏杆上嗯火柴,引得刚洗完脸的奶奶一阵念叨。或许是她没放稳,刚吹过的风可没那么大,或许……或许是受惊的老鼠慌忙中撞倒的,或许是哪只调皮的猫也不一定,又有谁知道呢?
“啊哩,起来去看看鸭圈里的鸭有没有下蛋了,顺便放出来喂点食……”不管我做的梦多精彩,也不管我睡得有多深沉,奶奶总是能将我从被窝里叫出来朦胧着眼睛去喂鸡喂鸭,在她有限的日子里从未缺过一天,一直到早起喊我的人从故去的奶奶换作从小最为疼爱我的母亲……但嘴上抱怨心里气结都会在咯咯咯嘎嘎嘎吵杂声中化为虚无,有时鸭圈里找到了蛋甚至能开心到第二天早上。
待我喂鸡赶鸭只后,奶奶早在火塘上烧上一壶水来供全家洗脸。我那时总嫌她烧得慢,趁着赶鸭出去自顾自跑到村口水池边胡乱抹洗一把才跑回家蹲在火塘边上吹火、加柴、吹火、加柴,烘得满脸通红,还一边跟她埋怨哪只鸭抢了哪只鸭的稻谷,哪只鸡又去啄了那只刚孵出来一窝小鸡的母鸡如此种种。
奶奶总乐呵呵地笑,也不回答我,只自顾自淘米煮饭,也不问我今天想吃什么。我也不恼,还不厌其烦跟她说等吃过饭太阳当头了,要跟隔壁某某去掏鸟窝,还要去谁家的水田里捉鱼,听他说他父亲昨天从集市上买回来一些鱼放到他家田里了等等,她也还是跟我乐呵……真是搞不懂,这有什么好笑的。
但我还是很喜欢她的,她知道我最爱吃咸鸭蛋,每隔一段时间了就会从土罐里掏几个咸鸭蛋在锅里热上。就这一点,比父亲从集市买回来几个水果还高兴。
时光是温柔的,风也是温柔的,要是没有那几个总爱欺负我的孩子王就更好了。每次出去玩,他们总爱欺负我:玩泥巴总爱往我脸上衣服上甚至头发上抹,掏鸟窝总喜欢少分我一个鸟蛋,就连偷偷去人家地里拿人家黄瓜也不叫我。
好在每次跑回家时就算看到我满身污泥也不会打骂我,还用好闻的香皂给我洗澡、给我换衣服,不让晚归的父母亲看到我狼狈样子又数落我。
偶尔也会有意外,有时奶奶也会用她那根拄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拐杖轻打我,那是因为我偷了别人家黄瓜被发现,主人家找上门来了。她打,我就哭,哭着还跟她顶嘴,她气得哆嗦,我就跑掉不跟她说话,不一会儿又没骨气地让她砸核桃给我吃。
她生来腿脚不便,总拿着她那根拐杖。走路时拿着、赶鸭子拿着,就连给我砸核桃也用它。我那时总疑惑奶奶的腿脚为什么不能突然好了,她给我讲的那些故事里的人物不是受了多大的伤都能好好的么?想归想,却不敢问,怕让父母亲听到了打我,他们打我可没有奶奶那样轻。
岁月的年轮轻轻碾压过人们的日子,无情也不留情,它总在我不经意间将那些美好的日子悄悄带走。不,它带走的不仅那些日子,它带走的太多太多了,有我的欢乐、我的童年、我的鸟窝、我的咸鸭蛋、我的白糖水泡饭,还有我的奶奶,我那总不爱搭理我的奶奶、我那给我换衣洗澡的奶奶、我那讨厌地叫我早起放鸭子的奶奶,我那最最疼我爱我的奶奶……
她走得那样突然、那样让我猝不及防,甚至都没来叫我早起放鸭子就走了。那样的拄着拐杖,那样静悄悄、静悄悄、静悄悄地就走了,连给我洗脸的热水都没烧上,连火塘都没烧暖。
送葬的那天我是被响彻的炮鸣吵醒的,很早,很早,连太阳都还在睡梦中安逸。主持的老先生说奶奶属相不吉,归去之时不能见光。他们真搞笑,比村里那个十几岁了还不知道自己名字的那个人还好笑;又觉得他们很坏,肯定是知道奶奶每天都起得很早,想趁她睡着了把她带走……奶奶一定会回来的,会从山上摘好吃的野果给我、会给我带鸟蛋、会回来烧暖火塘、会回来给我煮爱吃的咸鸭蛋……
这盼着盼着,我所想的一切都没能盼到。日子慢慢过去,儿时的玩伴终于不再欺负我了,也终于不会有人给我抹泥巴了,我也终于明白她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可是奶奶啊奶奶,为什么在梦里你总还拄着拐杖啊,难道那边的人也没有神奇的能力让您扔掉手中的拐杖么?可是奶奶啊,为什么您总出现在我梦里,却不再一声又一声呼唤我的名字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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