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巴掌落在脸上的时候还没有反应过来。
“你天天吓唬他，把他吓出病来怎么办？！你担的起这个责任吗？！”
“我没有……”
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力，我的内心却是深不见底的悲伤。
母亲把沙发上的弟弟抱在怀里柔声哄着，根本不关心我会说些什么，转身重重的关上了房门。
关门声震动着墙灰落在我的头发上，我摸了摸烫热的脸颊，有鼻血沾在了指尖。
凌乱的头发，通红的左脸，以及日复一日相似的场面。
肚子饿的我直不起来腰，厨房的炉子上嗡嗡作响的锅里也不会是为我准备的食物。卧室里又传来欢快的儿歌，我简单的用清水搓了一把脸，愣愣的看着镜子里那个双目无神的女孩。
胡乱的抓起橱柜上的钥匙下了楼，口袋里还剩了不到十块钱，电梯示数显示到五楼开了门，一个戴着黑色棒球帽的男生走了进来，我低下头用散下来的头发尽力遮住发肿的脸。
他好像顿了顿，我别过头去，甚至看到了自己赤脚穿着的拖鞋。
很突兀，很搞笑。
我不经意的看了看他脚上的鞋，是最新的乔丹。
狭小的空间里传来若有似无的好闻气息，我第一次讨厌头顶的灯这么亮，把我的难堪和困窘照的一干二净。电梯门打开，我率先落荒而逃。
幸好是黑夜，小区里的灯疏散的分布，让我心安，我低着头快步走向偏远的便利店。
小区靠近大桥，十一点左右已经鲜少有人。我用身上仅有的六块买了一桶方便面，向店员借了点热水，坐在了门口的木板凳上。
深春还是有点冷的，但是很奇怪，因为是在外面所以觉得更加放松，不必在冷冰冰的房子里看眼色。玻璃窗倒映着我的身影，孤独且落寞。
住在这边已经六年多了，可是每次在家里，却总有外人的陌生感，总担心不知何时被赶出去在楼道里，更怕被碎嘴邻居看到自己的流浪模样。
“八楼中间户的那家小姑娘，怎么老是被家里赶出来。”
“谁知道呢……”
不是没有听过这样的话，可是听多了，反而会有点习惯了吧。
我隔着衣服将泡面搂在怀里，察觉到有人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春天还是有点冷吧？喏，给你的。”他把温热的冲调奶茶放到我旁边，是那个戴黑色帽子的男生。
我后退一点，下意识的弯腰点了点头。
“你好。”好像有些傻气。
男生拉开宽大的外套，里面是一桶跟我一样的泡面。他娴熟的将泡面安置在桌子上，用叉子叉住开口。
“你那样搂着是会倒出来的。”他好心提醒我。
我没反应过来，直直的看着他的脸，是不认识的好看模样，眼睛深邃不见底，好像曾经的那个人。
“唉，算了，”他看我没动静，直接从我手中接过，像另一个泡面一样用叉子叉好放在了桌子上。
“手指真好看……”我意识到自己的脱口而出，赶紧住了嘴。
“什么？”幸好他没有听清。
“我说，额，我不知道还可以这样。”我不敢再抬头看他，自卑的情绪缠绕在我周围。他身上的衣服是很流行的牌子，手腕上的表也看起来不便宜，而坐在他身边我，穿着不知名的地摊货卫衣，牛仔裤子上甚至还有油渍。
我们俩看着眼前的泡面冒着热气，一时间竟然没有人开口说话。
那一天，我第一次和一个陌生人一起吃了顿饭。
“陈貝，你的班费到底什么时候交？”
学习委员站在我的桌子前时，我正在解一道导数的大题。
我看着她涂的好看的指甲，才想起班主任说的那200块钱。
“对不起，我这次忘带了，明天吧，明天我一定交……”我看见她的眼神一瞬间由不耐烦化成了轻蔑，恳求的话语也被我硬生生的憋回肚子里。
“是真的忘带还是没钱？”她的笑容透露着不屑，说着说着突然提高了音量，“要是家里真的没钱，一定要及时告诉我们啊，我们可以，帮，助，你，的。”
我感受到四面八方的目光瞬间集中在我身上，吵闹的教室都安静了许多，学习委员哼着歌走了，临了还不忘拍拍我的头。
我攥着笔将卷子上的解字描了一遍又一遍，我听见我的名字在小声讨论中被不断提及。
这种如坐针毡的感受，让我不止一次的想要逃离。
明明听见说到了自己，想要知道说的什么，却不能正大光明的去询问。
晚自习我又一次拒绝了老师的辅导，一个人跑去了后操场。
跑道上有老师在跑步，但是他们不会管来到操场的同学。
我想起了欧阳北，如果是以前，他大概会塞一堆零食到我怀里，然后抱抱我问我还好吗。
篮球场的第三个球筐底座下放着一件校服，那是全校师生都不会动的东西。
我坐在树下的长椅上，哭的像个傻子。
连爷爷去世，母亲打我时我都没哭过，可是我每次想起你，总会心痛的快要死去。
她们说高三三班的陈貝，就像是个木头人，而且还没良心，谁欺负她都不会还手，曾经唯一对她好的欧阳北死了，她也一点感情都没有。
我与2011年与他相识，2017年将他归还于大地。
A中分完班的第一课，他笑着对我说，你看，我们都有个“北”字。
他顶着第一的名声走进了教室，偏偏选择了坐在了我身边。
“以后陈貝同学，就是我罩着的人了，你们最好躲远点。”
他笑嘻嘻的跑来邀功，眸子里满是欢喜。
“貝貝，以后跟着我就行。”手中自动笔的笔芯突然写断，我侧头，看见他漂亮的睡颜。
“你根本不了解我，欧阳北，”我将他拉到走廊，直视着他的眼睛，“我普通，脾气不好，长的不好看，家里也没有钱，咱俩不是一路人。”
“那什么是一路人？我觉得我们就是一路人。”他毫不介意的伸手理顺我乱糟糟的头发，将围巾拉上盖住我的脸。
谁都知道，A中初中部直升上来的年级第一和第三，是多么的般配。
“哎呦，现在的学生啊，可不比我们当初了，”级部主任老张喝着西湖龙井，揶揄着欧阳北，“等你们大学毕业结了婚，可别忘了请我这个老头。”
“能到那时候吗？”我向来不相信爱情。
他一把捂住我的嘴，笑眯眯的对老师说，“那肯定啊老张，别的不说第一个请你。”
我问他，你为什么第一次见我就对我好。
他认真的想了想，不是第一次吧，以前就见过你了，感觉和别的女生不太一样，酷酷的。
在他面前，我可以不用假装坚强，可以抱怨我讨厌的人和事，可以分享我的难堪。
“陈貝，你再坚持坚持，你再坚持一下我就可以带你离开了。”他曾经那样对我说。
我把头埋在衣服里，终于忍不住号啕大哭。
对不起，对不起……
哭累了抬起头，在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了递过来的卫生纸。
“泡，泡面同学？”我揉了揉眼睛，困窘的接过纸巾将鼻涕擦干净。
不知道他在旁边看了多久。
“咳，咳，我不太会安慰人，额，也不知道你因为什么哭。”他好像比我还尴尬，揉了揉腮帮子，在我身边坐下来，视线却故意没往这边看。
真是个别扭的小孩。
我收拾好自己尴尬的情绪，默默移开，轻声说了句抱歉。
“我哭的打扰到你了吧？”
他没接话，我也自知不是聊天的身份，只能硬着头皮的说：“你也是这个学校的？”
“嗯”惜字如金。
“额，不知道你在这儿，我还以为就我一个人，对不起，那我先走了。”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遇见他都是这么尴尬。
我小心翼翼的离开，没想到他喊住了我。
“如果生活太难受，还是哭出来好点，没关系的。”他看着我，认认真真，我好像从中看到了怜爱的意思。
我有些懵：“你认识我吗？不是说上次吃泡面，我的意思是，那个，你以前…………”
“嗯，跟欧阳北关系特别好的女生，应该没有人不知道吧。”
真正再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没想到是在这里。
我苦恼的趴在桌子上，隔壁卧室又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
“大晚上的叫什么？我上了一天班已经够累了，不学习就滚去睡觉。”是母亲的声音。
我轻轻将房门关上，看着地上的瓷砖发呆。
我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被喜欢呢？
家里有两个孩子，母亲早出晚归，父亲常年在外打工，我甚至连辅导班的费用都拿不出。
我已经快要忘记父亲的样子了，听说他们在商量离婚。房子是过世爷爷的名字，一个月的生活费也不过两千左右。
至于曾经唯一对我好的人，也已经离开我很久了。
想的太多就会直接导致第二天起的太晚，推着车子出单元门的时候，看见了他。
“嗨？”我将最后一口包子咽进肚子，尴尬的打了个招呼。
“迟盛。”他看着我，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什么？”我没听懂。
他突然伸手将我的领子理平，末了再重复了一遍：“迟盛，我的名字是迟盛。”
“哦，迟盛同学，你怎么在这里？”并肩行驶时，我还是没忍住。
“恰好路过。”他似乎没有多聊的意思，我也不是善于交际的人，剩下的路程，竟然一时无话。
来到学校时，刚坐下，前桌的女生破天荒的扭过头来跟我搭话，“陈貝，你是不是，在跟迟盛谈恋爱？”
受宠若惊之余，我赶紧否认：“当然不是啊，我们才见过三面。”
前桌的女生听到我的回答显然很吃惊，“不会吧，今天有同学说看到你们一起来的。”
我有些惊叹消息流传之迅速，耐心解释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他家就在我们家楼下。”
“这样啊……不过还是好羡慕你哦，关系好的都长的这么好看。”她的语气有些酸酸的。
羡慕，优秀，运气好这些标签，不止一次的强加到我的身上。她无所谓的转过身去，我却因此而陷入烦恼。
“那个女生，跟欧阳北在一起的那个女生，以前没听说过啊？”
“不知道哎，手段真高超。”
也是曾经被这样留言刺的体无完肤，她们肆无忌惮的捏造着事实，我却只能袖手旁观。
体育课下课后去厕所，刚进去就听见了隔壁隔间的说话声。
“看今天的学校聊天群了吗？三班的陈貝，又勾搭上另外一个男生了！”
“陈貝？跟欧阳北关系好的那个？这次是谁？”
“迟盛！有同学说他们住上下楼，天，她怎么这么好的运气……”
她们说着话走远了，而隔间里的我，被这些话压的喘不过气。
一直都知道，无论你做什么，总会有人看不惯你。
回到座位上时看到有女生冲我的同桌挤眉弄眼，同桌刻意的咳嗽了两声，讨好的问我：“貝貝啊，你看平时班级里也就咱俩关系近点，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没有告诉我啊？”
我装作不在意的整理着桌子上的书，故意回答她：“是吗？语文老师让你交作业，我今天早上忘记告诉你了。”
“哦对！糟了。”她一拍脑袋，快速离开，我用余光看到她冲别人摇了摇头。
有些东西，我真的宁愿没看到。
“迟盛，你根本不了解我啊。”
高考完的第一条信息，是迟盛发过来的。
“考的好吗？”
“还可以，你呢？”
“我也是。”
恭喜尬聊小天才再一次将天聊死，我咬着手绞尽脑汁的想着回复些什么，转过头却看见刚才发消息的人就在身后。
“什么啊？吓我一跳，怎么不喊我？”我走到他身边，抱怨道。
他勾起嘴角，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
“说好了，考到同一所大学就交往。”
我捂住脸，没想到他记得这么清楚。
“我考虑下哦，这才刚出考场，迟盛同学，你这么有信心？”
“嗯，对于你的所有事，我向来有信心。”
我们俩并肩走在马路边，经常在电视上看到应届考生，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会成为主角。
教学楼有学生撕书，被教导主任追着跑，稀碎的纸片从楼上飘下，飘去了很远的地方。
我的高中时代，就这样结束了，在这个炎热的夏天。
六
我和迟盛都被C大录取了。
我以十分之差略领先于他，对此我吹嘘了好多年。
而我纠缠已久的父母，也终于在这年夏天，正视办理了离婚手续。
那天迟盛陪在我身边，在公园里坐了整整一天。娱乐健身处有小朋友玩耍，父亲搂着母亲在一旁远远的观看。
可是我，已经没有一个完整的家了。
入学那天，迟盛送给我一台漂亮的笔记本，看起来价格不菲。
“拿回去。”我表示了明确的拒绝。
“真的不贵，我特意给你挑的，开学礼物。”迟盛依旧很坚持。
我握着咖啡杯，郑重的开口：“你知道我的过去，说实话，我这辈子应该也很难忘记欧阳北了，即使这样你也愿意接受吗？”
迟盛没想到我的话，我抿了抿嘴，心中也是无限恍惚，如果有些话不说明白，可能就再也没机会了。
“愿意，”他抓住我的手，重复着，“即使是这样，我也愿意。”
我去看了欧阳北。
地方很远，要坐车将近一个多小时，到达的时候，我的腿都要站废了。
我将薰衣草放在墓碑的前面，那是他第一次送给我的花。
“对不起，我来晚了吧？”
曾经被拦着连最后一面也不让见，两年过去，我才收拾好心情能够重新站在这里。
欧阳北是心脏病猝死的。
天之骄子，凤毛麟角的人物，却离开的那样突然。
得知消息的时候我昏倒在楼梯上，醒来却被告知已经火化结束。
最艰难的时候我神经恍惚，分不清现实和回忆，总是对着所有人问“欧阳北去哪里了”
现在想来，竟都是回忆了。
你曾把阳光带来我的生活，却在离开时悄无声息。
往后留给我的，也只能是回忆了。
“你明明肆无忌惮的闯进我的生活，却给了我重拳一击后离开，我要怎么祈求，祈求老天能把你还给我？”
没有你的日子，我只能尽力走下去。你如果看到了，请别忘了叫我的名字。
你可千万千万不要，忘记我。
欧阳北有个心爱的姑娘，她的名字叫陈貝。
陈貝是个记得你付出的姑娘。
作者：忆笙
首发于微信公众号【书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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