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是简单的技能,因为“有趣”这个特质本身具有很强的趣味性,我们可以通过捕捉“有趣”的片段,抽丝剥茧地分析有趣的理念,然后陷入这个领域不可自拔——你甚至不需要学习,有趣是一场令人愉悦的意外
“有趣”是对一个人个人魅力的最高赞赏。
我们还会夸一个人勇敢、善良、诚信、博爱,等等,其实是夸对方符合当下的道德观,无异于“我觉得你是一个好人”。
唯有有趣,跳脱功名利禄身世皮囊,也无关道德评价,是一种稀缺而珍贵的品质,也是对一个人的灵魂极为由衷的赞美。在这个什么都不缺又什么都不够的世界,没什么比一句诚心诚意的“你是一个有趣的人”更治愈了。
1.1 无聊,一场悄悄袭来的现代瘟疫
如果时间有富余,又无法被愉快地消耗掉,那便是彻头彻尾的——无聊。
我小时候没什么娱乐,大人业余看报下棋打牌,哥哥姐姐业余跳舞游园看电影,小朋友课余跳皮筋打玻璃弹打水枪,没有电脑和手机,那时的人活得并不苦闷。可是你若让现在的人关停一小时手机,这人大概会心跳加快、手心冒汗、神智惶恐,堪比忍受酷刑
当人们觉得一件事付出大于回报,就会选择去做。
高付出高回报:称之为“正事”。 • 低付出低回报:称之为“消遣”。 • 高付出低回报:称之为“倒霉”。 • 低付出高回报:称之为“幸运”。 倒霉事没人愿意做,幸运事可遇不可求
想得到名牌大学的入学通知书,需要付出多年的埋头苦读。
想得到高收入的职位,需要付出多年的职场拼搏:自学、加班、人际关系管理。
想得到博大精深的学识,需要付出的是耐心和毅力,以及啃读枯燥艰深的书。
也有低付出低回报的东西,所谓“消遣”—— 想得到杀伐决断的快感,只需点开游戏软件。
想得到从头到脚浑身畅快,只需进入汗蒸房,再花300块请个推拿。
想得到口舌之欲,只需吃一顿丰盛大餐。
正事往往需要长期持续的付出,其中还包含相当程度的风险——你不知道你的付出有没有回报,只能认为付出多得到回报的概率更大。
但正事的回报也非常巨大,考上一个好大学能让数年的人生道路更轻松,学会一项技能能让几十年职业发展更顺利,而学到一门深刻的学问、练习一项门槛不低的技艺能让人受益终生。 消遣的回报则来得更明确也更迅速,很多消遣的回报基于感官刺激。
当一个人既不愿意为“正事”付出太多,又嫌弃“消遣”回报太少时,一种困惑、迷茫、犹疑、不悦的感觉就出来了,我们称之为——无聊。 你无聊的时候,不是没事干的时候,相反可能你还很忙
有些人会用消遣来代替正事。消遣的时候有事可做是不无聊的,但等到消遣完正事一点未动,deadline又近了一步,此刻积蓄已久的无聊感裹挟着愧疚感如开闸放水奔腾而下,我们称之为——拖延症
人们常说:“有的选总比没的选好。” 但事实上,人似乎天生回避选择。因为当人可以自主选择的时候,往往意味着要自己为选择的后果承担责任。
无聊是一种特权
人类幸福的两大死敌——痛苦和无聊。
艰辛和匮乏产生出了痛苦,而丰裕和安定就产生无聊
有足够智力的人才会无聊。 当一个人在智力范围内活动时,很少会有无聊感
有足够视野的人才会无聊。
有足够思想深度的人才会无聊。 周星驰版的电影《唐伯虎点秋香》里,唐伯虎才高八斗,却觉得日子过得兴味索然。而他的八位太太每日开两桌麻将,忙碌充实得很。
有足够个人空间的人才会无聊。
王徽之劳顿一宿才到目的地,却没有见戴逵,只留下了这段“乘兴而行,兴尽而反”的千古佳话
把过程当作目的,在无聊中寻找意义。别人以为你在拜访戴逵,只有你自己知道只是在找乐子,只要乐子找到了,戴逵见不见也就不重要了。 曾有人问我如何分辨学霸与学神,我说学神是“以玩的心态学习”,学霸是“以努力的心态学习”。学霸想要个好成绩,有很强的自律能力;学神只想要念书,念书本身对他已经构成足够的吸引力,考得好反而是附加的福利,根本不需要自律。
我想瘦,所以去跑步——这会让跑步变得很无聊。
我觉得跑步很爽,所以去跑步,一天不跑我就难受——这会让跑步变得有趣。
我想考六级,所以去背单词——这会让英语变得很无聊。
我喜欢英语,没事就翻翻原文小说——这会让英语变得有趣。
在他,世间竟没有不好的东西,一切都好,小旅馆好,统舱好,挂褡好,粉破的席子好,破旧的手巾好,白菜好,莱菔好,咸苦的蔬菜好,跑路好,什么都有味,什么都了不得。 这是何等的风光啊! ——《李叔同:世间没有不好的东西》夏丏尊
林黛玉:首先她格调很高,比如葬花,一般人赏花而已,想不出这么个玩法。其次她嘴特别贫,宝玉说这园子里最会说话的就数林黛玉和王熙凤。
史湘云:她特别豪迈,大雪天扑雪人掉沟里摔得一身泥水,喝醉酒大石头上就躺着睡着了,拿铁架子大块烤肉,被人说乞丐一样还理直气壮反驳,说自己大吃大嚼,回头才能作诗作得“锦心绣口”。
贾探春:她有玩具收藏癖,红泥做的小火炉什么的,求宝玉给他买好玩的。贾贵妃也知道,生日都给她送玩具。另外她脾气大,发怒了能一个大嘴巴子呼上去。
王熙凤:特别会说笑话,嘴快人爽利,不拖泥带水。
本质上,“有趣”是一场令人愉悦的意外,是一种无关功利的惊喜。
首先,有趣是一种意外。别人认为你本应该是这样的,而你不是。 我们对贵族小姐的想象是温柔贞静,从容绣花的。偏偏她们不是。她们吵架骂人还打人,她们烤肉喝酒还喝醉,她们也能挽了袖子,跐着门槛子一边挖耳朵一边吹过堂风——原来是这样啊,跟我想的不一样呢!这种欣喜让我感到了“有趣”
带来愉快的意外感,让人觉得“有趣”;带来不快的意外感,只会让人觉得愤怒。
例如金圣叹,堪称弹幕界的始祖,砍头前的最后一刻,他说下了遗言“豆干与花生米同嚼,有火腿滋味”,不按常理出牌,把人生悲剧画上最后一抹黑色冷幽默。 这种有趣是横向的,开拓了我认知对方的广度。
1. 我不知道你是这样啊!
2. 我知道你原来是这样,但是我不知道你“这样”到这种程度。
再例如苏东坡,我们知道苏东坡爱吃肉,正儿八经写过《老饕赋》,什么“烂樱珠之煎蜜,滃杏酪之蒸羔”,什么“蛤半熟而含酒,蟹微生而带糟”,都在意料之内。当他自己买不起羊肉只能买羊脊骨时,我也理解。他说他细细炖了羊骨头,两块骨头啃了一天,我也忍了。当他说自己吃得挺开心,但是狗不高兴时,我实在是憋不住拍案大笑——馋到狗都嫌,这境界一般人还真想不到。 ——《苏轼集与子由弟四首(之四)》 这种有趣是纵向的,开拓了我认知对方的深度。
人们一般不喜欢看广告,于是有了软文,拐着弯夸产品好。当软文没有被发现是软文时,因其无功利性,会比广告更吸引人。但一篇再有趣的文章,若一旦被发现是软文,就像吃饭吃出一只小强脚一样让人觉得恶心。所以现在出现了一类很受欢迎的广告风格——“神转折”风格。
比如北京故宫的网店“故宫淘宝”的软文风格是这样的:先科普一大篇古代小知识,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一个神转折,强行关联他要卖的产品。比如先细细科普一遍历史上雍正有多么喜欢戴眼镜,一共有多少副眼镜,乾隆又是多么讨厌戴眼镜,然后急转直下一句“保护视力人人有责”,开始给办公室小盆栽打广告。 软文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这个盆栽多么物美价廉,只提皇帝有哪些眼镜,写过哪些关于眼镜的诗,这就人为地强行剥离了软文的功利性,用神转折后的短短一句话推荐商品,增加的意外感,反而令人觉得软文有趣。以至于后来看故宫周边的软文成为一种猜谜活动:大家猜猜,这次要卖啥呢?
有趣和“逗比”的差别。“逗比”激发的是人的感官和情绪;而“有趣”是一种精神享受,激发的是人的思考。
感官和情绪如烟花一样,一瞬间被激发,一瞬间消逝,干脆利落;但精神享受和思考,像樟脑丸,绵延不断持续许久,在你的回忆中留下淡淡的味道。
有趣是个厚积薄发的东西,以林黛玉十几年读书写诗的功力,化用到一句玩笑话上,那句玩笑便有趣了。逗比则是一个人瞬间反应的取笑,相对缺乏深度,也更缺乏回味的余地。
如果我们把这里的文化素养和品味扩展到一个更广泛的区域——我暂时以“格调”称之——我认为我们每个人的格调不是一个值,而是一个域,这个域有上限和下限:高于上限则无法理解心生敬畏,低于下限则心生厌恶,过高过低都不是“有趣”
“有趣”是指对方能给予自己精神享受和深入思考,且对方的格调在自己格调的上限附近。
“逗比”是指对方能娱乐自己,且笑点在自己格调的中心线或下限附近。
“幽默”则是笑点的统称,格调相对高的幽默可以归入有趣,格调相对低的幽默可以归入逗比。
所以有趣和逗比,最终差异在于品味的外显。真正的趣味差异,在于思想深度和文化素养,在于丰富深刻的精神世界。我提到了“外显”这个词,这意味着——一个人可以很有品味而不外显,可以极其有趣而选择做一个逗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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