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8-07 00:02 发表于河南郑州
无论走多远,家乡总是我们最温暖的牵挂
Hometown Central Plains
给在外打拼的家乡游子一个寄放心灵归宿的地方
作者 | 徐荣新
首发 | 公号乡土中原
ID:gh_06d145e3125e
儿时的农村,夏天的晚上,男人们常常睡在打麦场上。
——题记
“上场里睡瞌睡去啦——”
夏天的晚饭后,九爷总是脖子上搭条床单,手里拿着卷好的草席,踢拉着一双“呱嗒板”鞋,从自家的院子里出来,向东边的打麦场上走去,边走边吆喝。一杆旱烟袋含在他嘴里,旱烟袋上吊着的烟布袋,随着他的步子左右不停地来回摆动,烟袋锅上,那忽明忽暗的小火头闪烁在黄昏的村庄里。
紧接着,三伯、六叔、二胖哥、小狗、小三......我们这一门的老汉儿们、壳篓娃儿们(小伙子)、小屁孩们等大大小小的男人们,或单个,或结伴,各自带着铺的席子、垫子,盖的单子、毛巾被等睡觉的东西,不约而同到村庄东边的打麦场里。
前大集体时,每个生产队都有一个打麦场,夏收时,生产队的麦子全部在自己的打麦场里脱粒、扬净、晒干,然后放在生产队的仓库里。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基本上每家每户都在自己的麦地头碾出一块地,供自己打麦用。也是的,“三夏”期间,趁天气好,大家都在抢收抢种,赶紧把麦子打出来入仓,即便邻里关系再好,也很少有人会发扬风格,自家的麦子不打,让别人占用自家的场打麦。
紧挨我们村东边的一个打麦场是我们家的,因为紧邻村庄,大家可以少走几步路,更主要的原因是夜里起来解手时不怎么害怕,下雨时能快速跑回家中,于是,这个打麦场就成了邻居们晚上聚在一起睡觉的好地方。只要不下雨,每天晚饭后,这里成了一个热闹的场所。
“今儿个我去张营卖瓜,听说他们庄儿这两天要起戏,是酒店的越调。”
六叔边搓着身上的灰,边向大家报告这一消息。随着指头在身上来回搓动,一咎咎的黑灰条从身上滚了下来。
“他们唱几天?”
“5天吧。”
“好啊,可以过过戏瘾了。”
六叔这个消息,着实让大家兴奋了起来,大家猜测着可能会有哪些戏来演,议论着哪个女角人长得漂亮,嗓音又好听,甚至有人开始哼起申凤梅的《收姜维》:
“四千岁,
你莫要羞愧难当,
听山人把情由细说端详......”
“大家别吵了,还是让九爷接着说《三侠五义》吧。九爷,接着夜儿黑(昨天晚上)的往下说吧。”
“谁有烟?叫我吸一口。”
九爷开始卖关子了。
“九爷,我这儿有纸烟,白河桥,刚买的。”
二胖哥把刚拆开的一盒白河桥纸烟抽出一根,扔给了九爷,其他抽烟的人一看二胖哥有纸烟,纷纷从自己的“床”上爬起来,抢二胖哥的烟。二胖哥拿烟跑,大家在后面撵,争吵声、嘻笑声掩没了树上知了的叫声,麦场上又是一番热闹景象。
待大家安静下来后,九爷清清了嗓子,接着说起了《三侠五义》:
“且说展爷来到皇亲花园,只见一道新墙里面,露出不少的楼房。他用脚步量了一番,就在附近的旅店住了下来。到了二更时分,展爷换了夜行的衣服,将灯吹灭,听了一会儿,感觉外面没有动静,悄悄开了门,走出来后,又悄悄把门关上,飞身上房,沿着屋顶离开旅店,来到花园。
根据白天用脚丈量的情况,从百宝囊中掏出如意绳来,用力往上一拋,绳头便落在墙头之上。展爷用脚尖蹬着砖缝,飞身上去。到了墙头,将身子趴伏下来,又从囊中取一块石子,轻轻扔下,这叫‘投石问路’,然后侧着耳朵细听,确认下面没人,又将钢爪转过,顺着绳子落到地上,背贴着墙,往前面和左右看了看,直到没有情况,这才将五爪绳往上一抖,收下来装进百宝囊中。”
九爷的评书再一次把大家带进了北宋仁宗年间,包拯在三侠五义的帮助下,除暴安良、行侠仗义的故事情节中。九爷那沙哑的声音带领大家穿越到了1000多年前官侠合治的时代。
九爷的评书并不是每晚都讲。当九爷不讲评书或不在打麦场上睡觉时,大家就躺在那里海阔天空地瞎聊,有说瞎话儿的,有讲荤段子的,有把当天在外面听到的或看到的稀罕事摆出来的。这时候,三伯讲了一个让大家听完后都不再出声的事:
有一年,东边大王庄一家人到地里去割麦。到晚上九点多,突然间地头出现一个火球,滚来滚去的,也不熄灭。大家怕火把麦子引燃,就用镰刀灭火,但根本扑不灭,后来用土、用水,还是灭不了。正当大家无计可施时,一位老年人说,大家都回家吧,我来处理。人们走后,老人就站在那里,嘀嘀咕咕地祷告了一会儿,火慢慢就熄灭了,以后没再怎么出现过。
事后有人说,当时那块地的地头埋过人,晚上大家割麦时打扰了人家,人家出来警告他们。老人知道这个情况,所以跟他商量之后才把事情摆平。
夜幕像一张黑色的大网,罩着了村庄、罩着了田地、罩着了小路,也罩着了村边的打麦场和场上横七竖八躺着的男人们,整个世界都在夜幕中安然入睡。
白天滚烫的热风,此时变得凉凉的、爽爽的,胜过现在的空调风。在它的吹拂下,睡在打麦场上男人们身上的每根汗毛在皮肤上起伏摇曳,触动到皮肤,有一种酥酥的快意,那些挥之不去、叮人又疼又痒的蚊子也无法在人们身上站稳脚跟。夜风吹在打麦场东边的玉米地里,宽展的玉米叶子相互磨擦时便发出的“唰唰”声,声音是那么细,似流沙;音律又是那么的柔,如丝帛。
忽然,一声蝉鸣打破了夜的静寂,先是“吱吱啦啦”慢条斯理地叫起,那音节断断续续,像一串省略号,随后便是一句三叠,高低分明,紧接着便引来更多蝉声相竞,万句相和,与草丛中的虫鸣声、河沟里的蛙鸣声遥相呼应,清新自然,美妙动听,成为乡村独特的音乐,构成一支夏夜交响曲,更增添了夜晚的空旷和宁静。
这乐曲一阵阵,一片片,如薄雾氤氲飘荡,似炊烟连绵不断,缠绕着忙完农事后平静的夜晚,把村庄和打麦场连在了一起,把树林与草丛连在了一起,也把现实与梦想连在了一起。
打麦场上的夜空是璀璨的,星星如一颗颗钻石,镶嵌在蓝色的天幕上,释放出万点银光。一条灿若银带的天河跨越整个夜空,悬挂在打麦场的正上方,“河”里有许多像粉末样的星星,闪闪烁烁。牛郞星“挑”着两个不太亮的“儿子”和“女儿”,年复一年地与织女星隔河相望。《牛郞织女》这段凄美的爱情故事,在夏天的夜晚里被人们不断地重复着、述说着。
突然,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由东南向西北从天河上“攸——”地越过,消失在遥远的天际,给人们留下了无尽的遐想。老家有句俗语:“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人丁。”意思是天上的每颗星星,对应着人世间的每个人。流星的陨落,意味着一个人的离世。当时我就想,哪颗星星是我呀,什么时候会像流星一样坠落呢?能不能不坠落呢?
先秦时期的民谣《击壤歌》,比较直观地反映了农耕文化的显著特点:“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劳累了一天的男人们,一个夏天接着一个夏天,一个年头连着一个年头地躺在打麦场上消暑过夜,在繁星的映照下,吹着习习凉风,听着蛙叫虫鸣,鼾声与知了声此起彼伏,现实与梦想交相辉映,他们用这种独特的方式,释放着一天的疲劳,恢复着第二天的体力,续写着中国农村传统的劳作方式和生活方式。
并不是每个夏夜都能在打麦场上睡个囫囵觉的。夏天的天就像小孩的脸一样,说变就变。当人们睡得正香的时候,一阵暴雨袭来,人们慌乱收拾东西往家里跑。由于天黑雨急,在往家跑的路上,有鞋子跑掉的,有慌不择路撞到树上的,还有睡得迷迷糊糊跑到别人家的。这一切,都成了天睛后再在打麦场上睡觉时大家的笑谈。
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和生产力的提高,以前农村靠人力或牲口干的那些耕地、播种、锄草、打药、收割、脱粒等农活儿,现在完全由机器代替了,打麦场渐渐地失去了它的作用,也就渐渐地淡出了农村,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空调在农村已经是一件司空见惯的家电,人们不必再为消暑避蚊而在室外露宿。但是,打麦场并没有淡出我的记忆,它承载过我儿时的欢乐,见证过农村的繁忙,寄托过父辈的希望,勾画过男人们的梦想。
当时曾经睡在打麦场的少年,如今已年过半百,客居他乡,但老家的打麦场和睡在打麦场时的情景,常常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悄悄来到我的身旁,它拨弄着我思乡的琴弦,勾起我对往事的回想。
作者简介|徐荣新,男,河南社旗大冯营人,就职于郑州市某局机关,喜爱阅读、写作。授权本文在乡土中原平台同时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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