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星(七)

作者: 36270fc6737b | 来源:发表于2017-10-31 19:20 被阅读5次

    小红目光涣散时,徒弟便似清醒了“师父,我看到了一匹白马,她驮着我说要帮我去找我父母,而你扯我回去说要把我关在山上的庙里,师父,这女人有古怪。”小和尚嗫嚅的说道,此刻他从小红的目光中挣脱,回忆起刚才,后怕不已。

    老和尚紧锁眉头,“真是找了魔了!拉也拉不动。这女人家房子看起来至少有数十年光景,怎么可能独居于此。她一身妖异的白你还看不出来她是何物吗?”

    “莫非是个女鬼?”

    “我没有超度她的本事,走。”老和尚不想说下去,再次拉着小和尚往别处走去。

    “等等师父,她为何光天化日下在此处唱歌,在等待什么人吗?我不想多管闲事,可我们做和尚的天生就该有义务度化女鬼,着实感觉她也不坏,刚才在她目光里失足应该也不是她故意的,可怜下她吧,不如试着超度她。”小和尚提议。

    天色渐晚,不知为何,老和尚也没有犹豫便答应了。

    “为什么要超度我呢。”小红问。

    “我要助你脱离三恶道的苦难,也是我内在的内练。”小和尚说。

    “我不要啊,我这样就很好了。”小红有点惶恐。

    “我不会多做什么,我会让你远离悲痛,重入轮回”小和尚说。

    “轮回就是重新开始吗,听人说要走奈何桥和孟婆汤,这两件事做完后我便忘了我是谁了,但我不想忘记。我喜欢在这唱歌,我在等他回来。”小红说。

    “他是谁。”老和尚问道。

    “他就是他啊,他叫小绿,小绿喜欢小红的,他去京城游学考试,马上就快要回来了。”小红面漏一丝娇羞。

    “哎。”小和尚一声叹息。

    “又是一段孽缘。”老和尚平静的说。

    “施主,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死的吗。”小和尚问道。

    小红嘻嘻哈哈,鬼都是这样,刻意忘记。

    “小时候我觉得自己出生的时辰不好,将来准会三灾六难。虽然这不像个孩子的想法,但是事实就是这样的。后来我发现好多人都有这种想法,畏惧将来,怀念过往。但他们越长大后就越少给别人说起,他们只干活,只吃饭睡觉,再不胆怯未知,再不幻想死亡。我们村的男子小时候全都和我一起玩耍过,可后来他们就不在后山的草地出现了,我知道他们到了该打猎的年纪,我也到了该学纺织的年纪,但我就是不想去学那个东西。幸好我也没有父母,所以我就天天睡觉,我知道我长得很美,小和尚刚才那样的神态我见的多了,我也不愁吃穿,长大后总有些家伙背着老婆孩子,给我送来一两斤肉。”

    “我在别人口中成了一无是处还到处勾引别人的破鞋,实际这些男的虽然对我垂涎若渴但也没有强迫我就范的勇气。我们之间只存在着一种友谊,这在我看来就是友谊,他们给我吃的还不占不了我便宜,那就是想和我交朋友嘛,像小时候那样。每当白天,我就洗的干干净净穿着最好的衣服在太阳底下悠闲地晒着,村里面大体分为两拨人,一种是聚在一起骂我的女人,一种是分散各处偷偷看我的男人。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以前我们都在太阳底下晒着,到了傍晚,家里做好了饭,我们就各自回家吃饭。然而现在他们不那样了,他们不和我一块正常地相处源于我在他们口中的懒惰和不检点,特立独行是要被孤立的。但我确实不想做纺织,也不想找个猎户当男人。我要的简单,就想有一个愿意陪我晒太阳的人,我不要偷偷摸摸给我送东西的男人,也不在意走在路上对我指指点点的女人。我这个人不怕被孤立,更不怕孤独,我认为是这两样东西给了我他们没有的智慧和眼力,在我们村里大多数夫妻生活是这样的,妻子猜忌丈夫会去给那个叫小红的骚货送山货,丈夫抱怨自己女人只会调嘴弄舌,不脱村妇本质。”

    “所以你看,他们全都活在我平日下意识举动里,即使我什么都没做。但我刚才说过,我小时候觉得自己将来准会三灾六难不断,和大多数被孤立者的遭遇相同,当大多数人在阴暗里沆瀣一气时,离群起而攻之地真正爆发只差个导火索。闲情逸致地晒太阳生活就此结束了,但我至今都不知为何他们正正经经地把我捆在村正面前,说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村正昨天还背着他家的瘦猴媳妇儿给我送来一床被褥御冬啊,他们叫我认罪,叫我忏悔,这简直没道理,但我也能想得通。想得通不代表我就要照他们说的做,这才是道理啊,我还没想过屈服呢。我就对着他们笑,那时候我的脸已经被好多女人打肿了,她们从来没那么厉害过,不过也就这点程度了,我不是嘴硬,我是真看不起她们。我甚至懒得骂他们,他们听不进去我说的,我也不认同他们编造的,那更好了,我面对一群人没有落了下风。于是那天在夕阳下,他们撕破我的衣服,用乱棍把我打死,我死得很容易,很平静,我没有叫一声。因为我真的可怜他们。”

    小红把平生交述出来,仿若唱了一首歌。

    “何至于此?”老和尚说。

    “什么就何至于此了。村正雄姿英发批判着我,村妇张牙舞爪揪我头发,村壮们也同他们一起槌我,扇我。不过就是我不认罪,我哪里有罪?这些小可怜总坐着一些与他们冠冕堂皇相背离的行为,大抵人都是这样,只要聚在一起,总能摆弄出些什么事出来。我死了就死了,我怪他们,我更觉得好笑,你能怪一个好笑的人吗?也许会,但我不会,我怕这些人出现在我脑子里,我会不寒而栗,觉得世界都好笑起来。”

    “我倒是很佩服你,你才是个怪人。”老和尚说。

    “哪里有不怪的人,要说怪,小绿最怪。”小红站起来转了个圈,继续说。

    “我死后变成了鬼,人死后都会变成鬼,其实和活着也没多大区别。那时我就坐在村头的大石头上看着那些用棒子打死我的人,撕烂我衣服的人。他们将我尸体丢弃在我家门前,然后继续劳作,不苟言笑。我看着我的尸体腐烂,还有几只老鼠围着转,并没人管我的尸体。衙门没有来调查,村正还是喝着花酒,猎户们上山的上山,织女们还是家中赋闲。村里面不过少了一个晒太阳的人,多了个安静看他们的女鬼。”

    “假使这样久了,我肯定会无聊得自杀,鬼自杀后会怎样呢?灰飞烟灭还是另处化身?我实在不知道怎么自裁。我也不想游荡,孤魂野鬼都要游荡,但我不想,我就认为做鬼就老老实实的做,和我做人时一样,我喜欢晒太阳那我就晒太阳咯,反正不要去游荡。”

    “然后小绿出现了,他是路过我们村的读书人,或许是盘缠不够,在这里落落脚。他挨家挨户敲门希望借宿一段时间,哈哈,这个傻子。村里没人收留他,当时下雨了,他发现村尾还有处房子,径直走了进来。忘了对你们说,小绿那天穿的是绿衣服。”

    此时老和尚抬头看看天,夜里开始下雨了。他一边听着女鬼欢快跳脱的述说,一边领着小和尚迈过台阶,推开门进了这间屋子。

    女鬼小红笑嘻嘻跟了进去,脏衣服陡然变为一袭红衣,月色下一半妖异一半清纯。

    屋子里堆满了书,上面的落尘足以解释此间的荒凉。女鬼起手,屋内便有了亮光,只方圆十数尺的房子,空空落落,除了书什么也没有。

    她就自然地躺在了二和尚身前,披头散发的样子也没有了,恍然间如仙子下凡。

    “那天小绿推开了我的门,见着我已成骷髅的尸体,而我就坐在我尸体的旁边看着他。他只看见了我的尸体,却没有吓到他,他点亮自己带的油灯,他行礼里面好像什么都有。翻开书念了几句,又发现好像哪里不对劲,不妥当。于是他将我的尸骨一根一根捡起来,在雨里给我用手刨了个坑出来,这傻子淋着雨将我埋在我家门前的台阶下,然后他说了一句话,是我这辈子也忘不了的‘你我未曾谋面,也希望在雨里你有个合适避雨的地方’哈哈哈,你瞧他多善良啊。他和死人在说话呢。”

    老和尚坐在女鬼面前“鬼施主,其实我不想听你和绿施主的故事,事情奇异却与我无关,我徒弟说我有义务超度你,我就问下你需要被超度吗?”

    “不用的老和尚,我又不害人的。也没吓过别人,村里与我相识的人都不知道我尚存在,我不打扰他们的生活,我也不怨他们,我觉得死了就死了,无所谓呀,我并没有觉得我和以前不一样。我不需要超度,我只想和你们聊聊天。”

    小和尚“小红,我们也想和你聊天的。你说下去吧。”

    老和尚看着现在倾国倾城模样的女鬼,心中一片悲凉。

    “他埋下我的尸骨后天已经亮了。第二天的太阳特别大,昨夜没有休息的他抽一根木凳放在我常坐的台阶前,他也晒太阳呢。”

    “我当然知道这个世界好多人都喜欢晒太阳,抽旱烟的老汉,富态的员外,将死的病秧子都喜欢,但他们大多作为消遣的手段而沐浴在日光下。小绿不同,小绿天生亲和阳光,你问我怎么知道的,我就是知道。”

    “他在太阳下看书,大家都知道这样对眼睛不好,可是他喜欢这样,如同别人说不纺织是不正确的,可我就喜欢这样。喜欢有什么错吗,活在自己的世界和活在别人的眼里都是骂人的话,还是做鬼好,旁人再不能说三道四了。”

    “小绿听来是个善良的人。如果施主觉得善良也是一种古怪的话,未免太过偏执。”老和尚说。

    小和尚白了老和尚一样,急切道“继续讲啊小红,莫停莫停。”

    “突然没那么想说了,毕竟小绿都不知道我是谁,小绿没有见过我,他不过是捧着我的尸骨,把我埋在了地下。”小红有点落寞,抬起头说。

    “你们说他是不是喜欢我,我长得很好看的,假使他见到我一定会喜欢我吧,但人的骨头都长得一样,这就说不一定了。我在等他回来,他路过这里进京赶考,回来的时候也一定会经过的。”

    “归来又如何,人鬼终究殊途,他学浩然正气,容不得你的。还是忘了他吧,早入轮回。”老和尚再劝。

    小红听了此话,大怒荡在空中咆哮“本来我是不想提这个词的,因为要让和尚理解爱情这个词太麻烦了,但我必须要告诉你们,我喜欢他,这是没有道理的事。”

    “所以就要固执守在这里等着他吗。你知道的,你只要离开了埋骨之所必将魂飞魄散,他不可能在这陪你,他压根就不知道你是谁。”老和尚说。

    小红气急败坏“你们怎么就不懂呢。水在围着山转,鸟要在空中才能飞,鱼离开了河就活不了,白昼黑夜交替,所以我喜欢他,同样如此。并非什么都要讲道理的,道理说到底就是哄人的话,拿着共同信赖的约束折磨自己。我要他来,不是要他留下来,我要他来,是我想他来,来了就好了,来了就足够了。我唱歌等他,他从京城归来,事情很简单明了,至今我都做不到忍耐与克制,莫非在心中大大方方爬出来的藤蔓必须要被大剪刀修剪才符合审美吗。这才是最没有道理的。”

    “好有道理。”小和尚思索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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