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男的整天捧着本《仓央嘉措》丢不丢人?”玟子路过我的座位,然后我就像个自助量贩机一样被夺走了书。
虽然没什么把握可以从她手里拿回书,我还是要挣扎一下,“刚才老师找你,快去趟办公室。”
“这招用过了。”她看着我像看个傻子。
“好吧,其实是你妈来电话,说隔壁母猪下仔了,叫你回去一起庆祝。好像有猪蹄吃。”
然后她就甩下书和最后一节课跑回家了。
玟子坐我后面,十八岁的少女长了一身二十多岁小伙才有的腱子肉,同时又长了颗劳苦大众的脑子,万般皆浮云,唯有吃肉高。读过书之后让她更精于此道,看得上眼的只有猪蹄和其他动物的蹄部,包括鸡爪。
我挑了一个风和日丽的中午,撑起一个老少咸宜的笑容问她,“你是不是有恋足癖?”
然后我的头和椅子脚都接受了暴击。“这巴掌是因为你之前骗我,这一脚是因为你现在弄脏了我的灵魂。”
我觉得侠女就应该这个样子,每次出手都有充分的理由,又能把边角余料深化成对人性的拷问。
“可你前几天不是打过我了?”我的嘴角往下咧了个夸张的角度。
“你有没有过某个时刻,好像灵魂脱离了躯壳,再回过神就觉得周围的一切和自己的存在是那么悲凉?”
“我很悲凉,因为你就一件事打了我两次。”我没有说出口,面前的玟子像一个神经质的病人,目光渺渺,笑容诡异,像在梦游一样。我怕一出声就能让她灵魂出窍,羽化成一个死掉的女胖子。
“你想去西藏吗?”她元神归位了,又好像发烧了。
“我没钱。”
“你有梦想吗?”那一刻的她比那英更深情,比刘欢更有力量。
“有。去西藏喝花酒!”我心里的某个部分被眼前的绝世佳人感动并唤醒了。“我要和你一起去!”如果一定要和一个人一起去西藏,那个人一定是你。
月黑风高,杀人越货。我摸进了我妈的房间,用一张纸条换出来一张信用卡。
我没有想到在火车到站前,银行短信带着我妈把我堵在了火车站的公共厕所。
“母亲,您的孩子要去追逐梦想了,请不要悲伤,不要哭泣。我不在的日子里要好好照顾自己。”我妈拿着我留下的纸条看着我像看个傻子,接下来又把我揍成了个傻子,在男厕所。“你追梦想用你娘的信用卡,我非打断你的狗腿不可!”我被打懵了,眼冒着金星的背后,仿佛看到玟子在深情地留着口水。
当听见梦想破碎的声音时,你就长大了。
玟子发生了和我一模一样的状况。只有两个变量,一个是她爸没冲进女厕所,一个是她爸没打得过她。
果然女生是比男生高一个维度的生物。当我还在教室里憋屈得像张几何图形的时候,玟子站在青藏高原上浪得飞不起来,然后坐下来给我写了张明信片——
“都说吃啥补啥,老娘吃了这么多年的蹄,骨头连起来都能上天了,今天终于到了这里。西藏的太阳真特么大,你那杯酒我替你喝了。”
我能想象玟子站在世界屋脊上,金色的阳光毫无保留地扑向她,她闭着眼笑得像个傻子。高原上的风把她身后伟岸的影子都吹得比别处明亮轻快些。
我知道西藏也很喜欢她,玟子的纯粹和勇敢是最适应高原的品质。她不需要迷恋仓央嘉措,也不用敬畏布达拉宫,她有生命最原始的样子。她的灵魂能领悟经筒转动的智慧,她的笑容能融化藏语的晦涩。好像她就该是那儿的,或者说,她可以在任何地方。
我到后来也一直没去过西藏,我碰触过西安的城墙,见过秦淮河的清冷,也被华山的日出怜悯过。就是没去过西藏,即使我有了自己的信用卡。
那渐渐成了信仰,成了回忆里不耀眼但深远的光。灵魂不安的时候就把这束光解压出来,借着这抹圣洁温暖稍愈自己的蹩脚粗糙。
后来我问过玟子,“你为什么要去西藏?”
“因为西藏在那啊。”
多有禅机的一句话。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呢?在玟子的世界里,好像永远是这一秒她做了什么;而不像我计划了一堆我下一秒要做什么,结果还是重复着上一秒的动作。这样子的我,是要被西藏赶出来的。
后来,玟子在罗布泊遇上了她喜欢的男孩。照片里的她,被他拥着,笑容灿烂,目光温柔。再后来的照片是她一个人站在罗马的墙角,眉目舒展,自信,快乐。
她喜欢他是真的,她不喜欢他也是真的。
我眼中的玟子是在不断地离开,她眼中的自己应该是在不断的遇见吧……
可能我永远也不会去西藏了,但我终会有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理解。我傻一点,就慢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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