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第五期杂志上,唐师曾“关于《一九八四》的点滴回忆”一文,写了对此书失而复得的一段往事,珍视此书的心情溢于言表。但读后感到,唐文的表述,可能会给读者造成这样的错觉,以为花城出版社1987年版的《一九八四》是大陆读者最早得见的,那是不确的。花城版离现在已十多年,固然如作者所说“印数不多又年代久远,所以十分珍贵”,但此书的最早面世,更要早于花城版十年。
1978年8月,外文出版局研究室创刊编印《国外作品选译》,为内部发行不定期刊物。其“发刊说明”是:“《编译参考》为篇幅及性质所限,对于某些有参考价值而篇幅过长或性质不合的材料,包括:当代人物传记、回忆录、现代文艺创作以及反面作品等,均未能采用。为此,将不定期出版《国外作品选译》,选登上述材料,供领导和有关同志参考。”可见,这本刊物是作为《编译参考》增刊性质的刊物出现的,果然自第二期起,刊物封面上加上了“《编译参考》增刊”几个字。《编译参考》为外文局主办的内部发行的杂志,但所谓“内部”并没有怎样严格的限制,一般单位都可征订,显然,这也是《国外作品选译》的发行范围。但经历过这段时期的人都知道,是否“内部发行”,其选择国外作品的宽窄范围是大不一样的。
《国外作品选译》,每期字数不定,少则十万字不到,多则十五万字左右。每期刊载三、四篇作品,曾刊有比较重要的作品有:萨达特的《我的生平》、《罗斯福别传》、《戈培尔日记》,赖肖尔的《日本人》、斯大林女儿阿利卢耶娃的《致友人的二十封信》,文学作品则有美国哈莱的《根》、阿瑟·黑利的《最后诊断》以及这本奥威尔的《1984年》(这是当时的书名,不是《一九八四》)。
《1984年》自《国外作品选译》第四期刊载,连载三期刊完。译者董乐山,外文局正是译者当时的工作单位。第一次刊出时,在前有译者所写的“关于本书及其作者”(不知花城版及其他版是否原样保留?),其中说明:《1984年》同札米亚金的《我们》和赫胥黎的《奇妙新世界》一起被称为“反面乌托邦三部曲”,这是与资本主义萌芽期莫尔的《乌托邦》、康帕内拉的《太阳城》和安德里亚的《基督大都会》的“乌托邦三部曲”相对而言的等等。有趣的是,第二次连载时,在前又来了一个“编者按”。此“按”比译者的说明要简短得多,词句大多抄自译者的前说明,不同之处是加了句:奥威尔“是一个从‘左翼’转到极右翼的作家”,以及最后一句象是表态的话:“为了知己知彼,本刊从上期起全文刊载。”如此做法,不知其中有何奥妙,可能译载此书受到了“左翼”方面来的压力。
有压力不是无端猜测,这里提供当时的一个传说作为佐证。
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 New Concept》被引进我国。这是一套较新的原版英语教材, 至今也仍是大陆影响最大、使用最广泛的原版教材。但这四册一套的教材,最初引进时,只有三册,第四册却迟迟不见。总在过了一二年之后,这套教材才得以成套。第四册迟到的原由就在于奥威尔的《1984年》。《 New Concept》第四册第七篇课文选的是奥威尔的“ Sporting Spirit ”(体育精神)一短文(可能是一长文的节选),这并不是《1984年》中的片断,但据说就因为奥威尔是写过《1984年》的“极端反动的作家”,有关方面就阻拦第四册的引进而不让其成套。
《国外作品选译》这个名称似乎不久就废弃不用了,外文局研究室就以《〈编译参考〉增刊》的名目出版同样性质的国外作品,而且所出篇幅越来越大,内容也越来越集中,如出过好几厚本包括麦德维杰夫、索尔仁尼琴和萨哈罗夫等人的《苏联持不同政见者论文选译》。不但出增刊,以后又出《〈编译参考〉丛书》,阿利卢耶娃的《仅仅一年》和肖斯塔科维奇的回忆录就是其中的两本。记得王蒙当时曾说,肖的回忆录不可信,必为他人作假,还记得王蒙当时曾从“卫道”立场出发惠眼独具地指出,这一批苏联及东欧的读物对事业的危害性最大云云。
包括《国外作品选译》时期以及其后《〈编译参考〉增刊》中的连载作品,以后曾有另外单独结集成书出版的,如赖肖尔的《日本人》和阿利卢耶娃的《致友人的二十封信》,这两本书最初似也在书背面打上“内部发行”字样。两本文学作品《根》和《最后诊断》,那是公开发行的。至于《1984年》,在花城版之前未曾公开出版过,似乎也没有列入《〈编译参考〉丛书》,结集以内部发行形式出版过。那么,《国外作品选译》连载的《1984年》,也就可算是我们所见到的第一个版本了。
真不觉得,这些已是二十几年前的往事,象是在谈掌故了。好在我们今天不但读到了所谓“反面乌托邦三部曲”,而且索尔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岛》、哈耶克的《走向奴役之路》、波普尔的《开放社会及其敌人》也都公开出版了。不得不承认,时代确实是进步了。
2000年6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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