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艳在北京相识。
05年5月,在度过紧张繁忙的一年后,我向主任请了长假。我说,想看看天安门。
那天到达北京的时间是清晨,初升的太阳斜斜地照射在北京站的广场上,天气极好。
住进宾馆后,我便出门买了一张地图,计划着这次的北京之旅。
说来很奇怪,我的第一站并没有选择最想去的天安门,这或多或少带着宿命的色彩。还记得我住的地方在雍和宫附近,那里距离地铁站较近,那天午后我随着人流鱼贯而入,激动的心情无以言表。
可能十多年前坐地铁的人不是很多,车厢通道并不算拥挤,俨然能容下一个胖子手捧一叠报纸不费力气地来回穿梭。
胖子满脸是汗,仍不肯停下叫卖,眼睛兼顾着环视四周:“巨星刘天王,暴毙香港豪宅,重大新闻,特大新闻……”。
走到我身边的时候,胖子停下了脚步。以他的经验,似乎已准确捕捉到了我内心的好奇和不安。
于是,胖子以一则假新闻,成功的骗走了我兜里的五元人民币。
我有些懊恼,好在同车厢的人谁也没空理会我当时的尴尬。
这时,邻座发出一串咯咯的笑声。而后,又仿佛实在憋不住了,才又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来。
“傻帽。”
我偷偷弊了她一眼。心里犯起嘀咕,该不是说我吧。
我假装若无其事,仍继续翻看手中的报纸。
“真是个大傻帽,还看呢。”
这次,我有些挂不住了,目光所及只有我一人符合她的描述。
我扭头朝她看过去,一副很生气的样子。她毫不示弱,把眼睛瞪圆了回击我,颔首上扬,摆出死磕到底的架势。
这时我再想假装若无其事,已经来不及,四目相对,我已无法回避。
就在我快撑不住的时候,她突然站起身走开,临走还回瞪我一眼。
哈哈,她到站了。
可是,这边刚暗自窃喜,那边心却往下一沉。猛然之间我自己竟忘记了到哪站下车了。
该死!一定是被那个小妞气得。
我背起双肩包赶紧下车,趁早不趁迟,快步朝出站口走去。
出站的人很多,我因为走得快,前面不知谁在这时突然停脚转身,我们差点迎面撞上。
“你干嘛!”那人顿时朝我尖叫一声。
“你在跟踪我?”紧接着又追问一句。
我被彻底问懵了,不知如何回答。只是当我反应过来时,情况反而更糟糕。偌大的北京城我没交上一个朋友,却偏偏得罪了一个冤家。
怎么解释清楚呢,刚刚才发生过矛盾,此刻万一她报警冤枉我怎么办?
冤家路窄,但是谁又会信呢。
我越想越心虚,说话也结巴了。
“我……我迷路了。”
“迷路?”
“真的。”我低着头,声音极小。
“你没长嘴吗?问啊!”
“问谁?”
“爱问谁问谁。”
“问你行吗?”我小心翼翼问她,尽可能装出一副怂样。
也许是看在我老实的份上,她说话的语气缓和了下来。
“你去哪?”
我这才想起要去的地方,她说还好只错过了一站地,她可以顺道带我去。
女孩领着我一前一后走在街上,就像姐姐带不懂事的小弟回家。别看她身材属于娇小型的,走路却很快,几次回头催我,可直到那时我也不敢与她目光相触。
北京之行的第一站——北京电视塔,很快走到了,我邀请她同行,她说有事要办。于是,我买了一个人的票。
塔上的游人不多,大概因为除了极目远眺之外,也没什么可玩的项目。我却不急着走,因为时间足够充足。转悠一圈后,我便买了杯咖啡坐了下来,一本正经地胡思乱想起来。一直等到太阳西沉,我才下来。
出了景区大门,正寻思找些东西吃。只听后背“彭”地一声被砸得生痛,这突如其来的一击吓了我一大跳,我转身查找原因,却差点哭出来——又是她。
她站在那里,脸上写满了愤怒。在我和她中间的地下躺着我的背包,只不过它现在变成了攻击主人的武器。我想起来,在我去站队买票时,曾托她保管过我的背包,后来忘记了去拿。天呐!原来她一直没走,足足等了一下午。
我一脸堆笑,向她道歉。虽然她还东西的方式让人不舒服,但还是要感激她。
她却不肯放过我,一定让我赔她的时间,我说那玩意怎么赔,我说可以请她吃饭,菜任由她点。
她说:“呸!吃你的饭人都会变傻。”
我反复向她表达诚意,为了让她相信我,我把我的住址、电话都交代给了她。
最后她终于松口,但只愿意信我一半,另一半留到明天。她惺惺地对我说“你丫,明天中午到农展馆等我,你来了,我就信你。”
说完扭头走了。我也向她要了电话,并知道了她的名字叫李艳。其实我更怕她忽悠我。
第二天醒来,窗外下起了雨。洗漱后,时间已不早。我抓紧到前台问路,服务员告诉我,到农展馆地铁不通,也没有公交直达,下雨天恐怕连车都打不到。
果然,在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她的话被验证,我没等到一辆空车。
趁雨势渐小,只好返回宾馆,在无聊的电视节目中昏昏睡去。
只是心怀忐忑,一直处于半梦半醒之间。
大约过了12点,李艳的电话还是打来了,未等她发难,我便抢先对她说“对不起,我生病了。”
“生病了?”
“嗯。”我有气无力的答到。
“是不是感冒了?”
“应该是,有点发烧。”
“那你好好休息吧。”
大概是还没完全睡醒的缘故,我说话的声音就和病人差不多。
这时我已睡意全无,虽说骗取了她的信任,但还是心有余悸。
吃过午饭,雨过天晴,我顺便去了雍和宫,因为离的很近,名气也挺大。我不信佛,那时年轻就更不相信了,所以没有烧香磕头,但是在庄严肃穆的佛祖面前,我还是为自己说谎的行为做了忏悔。
之后时间已不早了,就没有再去别的地方,直接回了宾馆。
进屋不久,便有人敲我的房门。估计是搞卫生的阿姨来了,就忙去开门。一个人旅行可以做到随心所欲,但有时也会感到孤单。阿姨们每次来我都会与她们聊会天,顺便打听些北京的资讯。
开门后,我一脸错愕。来人竟是李艳,我做梦也想不到她会来,一时楞在了那里。
“怎么,不欢迎?”见我傻傻地站在门口,她又好气又好笑。
我赶紧回答:“不……,欢迎,欢迎。”
“那……还不快点让道。”见她手提着一大袋苹果,很显然是特意赶过来慰问我这个“病人”的。
我说怎么不先打个电话给我,她说不用,你都生病了,生病的人还会乱跑?
我赶紧忙着去烧开水,洗茶杯,以此来缓解心中的紧张。
“好些了吗?”她坐到书桌前,从口袋往外掏东西。
“这是给你卖的药。”说着,她把一大瓶药放到桌子上。
我羞愧难当,对她说谢谢。同时我却欣喜地发现她与昨天相比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原来她也很温柔,这让我对她的好感陡然上升。
不过接下来,李艳也有一个发现。我从小有一个习惯,喜欢收集卡片,那时流行的明信片、贺卡、年历等都是我收集的对象。当然也包括很有纪念意义的门票。李艳的发现其实也不算什么发现,因为那张印有雍和宫三个大字的门票就放在她眼前的桌子上。
而这张票此时已变成了证据,使“生病”的谎言不攻自破。她这个发现,也让我从春姑娘的怀抱瞬间坠入三九天的冰窟。
解释已是多余,在她的盛怒之下,我唯一的抵抗就是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这似乎更激怒了她,不知什么时候她拧开了那只大药瓶,倒出里面的药片,一把又一把地朝我扔过来。嘴里大嚷着:“骗子……大骗子!”
看她的样子还不解气,药片扔没了,还想去找其他东西。我一激灵,赶紧扑到桌前,将那一大袋苹果死死地压在胸前。
我也被逼急了,冲她大嚷起来:“北京我头一回来,人生地不熟,我怎么知道这儿下雨天打不到车啊!?”
这句话似乎对她的触动很大,她停止了骂我,只是脸憋得通红,眼眶里有泪水儿在打转。
后来才知道,她只有十七岁大的时候,便只身到了北京,在这座举目无亲的城市里,身单只影的求生,走的都是生路,遇的都是冷面。也许我今天的无奈,就是她曾经的遭遇,令她感同身受。
艳对我说,你知道那天我为什么笑话你吗?因为我刚到北京的时侯也和你一样的傻,看到了你就如同看见了过去的自己,是在笑自己呢。
不过是二十出点头的女孩子,听到她如此的嘲讽自己,我一阵心酸。
她说,小时候其实自己很腼腆,更不爱说话。只是长大了,总是有人欺负她,脾气就变了。反正自己是属羊的,头上就该长角……
我想笑却笑不出来,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她清秀还略带着稚气的脸庞,我从心底相信她说的话,更愤恨那些曾经欺负她的人。
那晚我们边吃边聊,一直聊到很晚,感觉小饭馆就快要打烊了,我们才离开。
往回的路,需要穿过一条冗长的胡同,老胡同路都是石板铺成的,艳走在上面就非常吃力。
我知道她在房产公司做销售工作,上班的8小时几乎都是站着上,还得按规定穿高跟鞋,十分伤脚。
于是,我快步走上前,干脆一猫腰将她背了起来……
兴许她猜到了我的这点心思,没有拒绝。那晚我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口气把她背到车站。
接下来,艳白天上班,下班后就来找我。
后来她得知我假期临近,便直接请了几天假,天天和我粘在一起,一直陪到我走的那天。
离开北京的那天,我没让她去车站送我。她死活不肯,为了不让她难过,我答应她十月份再来看她,也许有了这个重逢的期许,艳又开心起来,只是见我快走远了,又担心起来,一个劲地朝着我喊过来:“别忘记了来看我,可别忘了呀……”我回头大声应到:我一定来,一定!
分别以后,我们每天通过电话和短信联系,从未间断过。下班回到家的第一件事便是打开电脑,通过QQ视频聊天谈心。累了、困了,也不舍下线,碰到假日通宵达旦也是常有的事。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两个月过去了。一天,艳的电话一直关机,我发信息给她,她也没回。晚上也没有上QQ。
这极不正常啊。我猜想她是不是病了?手机坏了?丢了?没电了?出门忘带了?可是,这些猜测哪一个都经不起推敲,更不符合常理。
果真,好几天过去了,好几个星期过去了……我没有得到任何回音,艳毫无征兆的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起初我像一个疯子似的,疯狂的给她打电话,不停的给她发短信,在电脑旁等待她的出现,在QQ上给她留言。后来又渐渐变成了一个傻子,每天借酒浇愁,整日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下度日,更没有心情上班,无奈之下选择了辞职。
十月我如约赶到了北京,我下定决心,一定把她找回来。我曾一度怀疑她的消失只是一个玩笑,她可能躲在某个我们曾经去过的地方,趁我靠近,才会突然的出现,只为了给我一个大大的惊喜……然而,这些都是我的幻梦,每一个艳可能出现的地方等待我的只有绝望。繁华的都市,从不缺少风尘与喧嚣,而此时在我心中却空旷如野。
也许这是上天的安排,今生相遇只为相识,方便我们来生相认!
入秋后的北京很美,美得容不下一颗支离破碎的心。
经过那次打击后,我也离开了家乡,过起了四处漂泊到处流浪的生活。只是每到一个地方我都不会逗留太久,这样只为了能在不停的奔波和忙碌中淡化过去的记忆,抵消心中的痛苦。这些年的颠沛流离,与其说是闯荡,不如说是逃亡。
15年我回到家,算起来,整整十年过去了,也是艳不辞而别的十年。如果用一句话形容,可谓是“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我们常说生活的磨砺使人坚韧,反之也会使人麻木。就在我认为自己完全属于后者的时候,没想到,艳突然出现了。只是我已分辨不出她的声音,直到电话那头楠楠地说出:“傻帽,是我呀!李艳。”我才确定真的是她。
说不出是喜还是悲,是该去爱还是去恨。
原来,十年前我离开北京不久后,艳的父亲就谎称生病催她回家。而真实情况是她的父亲在老家给她定了一门婚事。男方家境很殷实,在当地也很有势力。平日里对她的父亲照顾有加,更没少帮忙。最要命的是在艳不知情的情况下,他的父亲还私下里收下别人的彩礼。
父亲对她说,如果你不嫁,我以后哪还有脸见人啊!
艳望着一脸沧桑,满头白发的父亲,心如针扎。
最终,她在亲情与爱情之间选择了亲情。
之所以和我断绝联系,是因为没有勇气告诉我真相,另外也想让我尽早忘了她。
只是他们那段没有爱情的婚姻,并没有维持下去。
艳说,这些年她心中最大的愿望,就是找到我,希望取得我的原谅。
可以想象,离开我以后,她的日子同样过得狼狈不堪。
初夏的夜空,星光点点,如同一双双深情的眼睛,渴望着心灵的召唤,又如同一盏盏闪亮的灯火,照亮前方的道路……
著名作家冯骥才曾说过一句名言,他说,人生最大的幸运,不过是能够“择一城终老,遇一人白首”。
我想此时此刻这也将是我们最大的心愿吧。
虽然青春已逝,但还好余生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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