赣州夜晚的底色

文 / 叶芸   （个人公众号:meilixiulian90  ）

      周末，陪弟弟去赣州参加重庆大学的自主招生考试，我们全家都出动了，还有他一个也去考试的同班同学，刚好五个人，坐满了一辆车。在赣一中看完考场后，我们在附近的宾馆订了房间。我对宾馆里的气味非常敏感，即使在走廊上，也能清晰的闻到那种味道。那种味道似乎是所有宾馆的气息，它从我的鼻孔涌入，瞬间弥漫全身，让我眩晕，呕吐。

   母亲把窗帘和窗户打开，好让房间里的气味消散。放下行李，我们便步行去逛街。

   赣州市区的街道很干净，街边绿树青翠，掩映出春末夏初的清凉气息。厚德路两旁的店铺外观古色古香，让整条街在热闹繁华中又带着沉静、素雅与古朴。褐色的木质招牌，外面还搭建了长长的行人走廊，木质的廊顶，能遮阳挡雨，让逛街的人舒适的享受购物的欢愉。赣南宾馆里面有碧绿繁密的爬山虎，它们攀附在一条长长的铁丝上，柔软的枝条垂下来，就像高高的挂着一张青翠的帘子，风一吹，枝条微微飘逸，十分引人注目。

我抵挡不住美食的吸引，就像抵挡不住才华横溢或者眼神深邃的男人。我在钓鱼台小吃街停留。我的鼻子和味蕾在慢慢苏醒，复活。我闻到了榴莲的香气，那种香气是穿透厚实的果皮散发出来的，很清淡，很宜人，不浓烈也不刺鼻。还有菠萝的甜味，让人想起热带的骄阳和湿润气息，那有野生的、茂密树丛的味道。鲜红的樱桃洗得干干净净，上面闪着水珠，如此鲜艳璀璨亮丽，光是看看都让人觉得赏心。还有其他各色小吃：手抓饼、烧烤、龙卷风土豆、红薯、奶茶奶酪双皮奶烧仙草绿茶咖啡、热辣的水煮和麻辣烫、炒粉炒面、海鲜……整条小吃街充满人间烟火的气息，喧闹但不拥挤，人来人往，酣畅淋漓。

我一边吃零食一边欣赏从我身旁经过的女子。有人穿着黑色的棉布长裙，上面罩一件单薄的长袖衣衫，光脚穿球鞋，一点点化妆也无，满身遮掩不住的青春洁净；有人穿着纯白色的连衣裙，没有一丝杂色，丝绸或者亚麻的布料，腰间有蝴蝶结的带子，或者领口、袖口、裙摆有蕾丝花边，飘然宛若童话中走出的公主；有人穿很复古的旗袍，高领、盘扣、收腰、小腿边分叉，深红、湖蓝或淡紫，上面是很好的手工刺绣，淡雅的荷花或盛放的牡丹，有的肩上还会披一件镂空的针织披肩，缀着雅致的流苏，脚上都穿很细很细的高跟鞋，看上去婀娜多姿，极具女人味。她们像衣衫上的花朵一样孤傲或艳丽的开放在街头巷尾，浓烈、忧郁或者颓败。还有波西米亚长裙和宽大的帽子，让身体显得凹凸有致的无袖连体紧身长裙，可爱俏丽的泡泡裙，白棉布短袖衬衣和发白的牛仔裤，白布鞋，麻编平底凉鞋，缀着珠子亮片或晶钻的高跟鞋，舒适的坡跟鞋，略微笨重的年糕凉鞋，干练清爽的七分短发，清纯稚嫩的平刘海，如瀑布般飘逸的长直发，浓黑如海藻的卷发，栗色的端庄典雅的盘发，闪光的发夹，小酒窝长睫毛，冰蓝色魅惑的眼影，带有野性气息的红唇，精致、朦胧、清纯、成熟或者暧昧不清的五官……各种各样的女人从我身边走过，周围的空气里都弥漫着淡淡的香水味道。青春美丽时尚典雅的女人永远都是街道上亮丽的风景，她们的衣香鬓影无时无刻不在刺激你的视觉、嗅觉和感觉，让你对生活充满向往和欲望。

我偏爱身材细瘦，黑发披肩的女人，不化妆或者化一点点淡妆。她最好要有细长的眉和含情脉脉的黑眼睛。不笑的时候，她的嘴角眉梢似乎笼着一丝忧郁，但依然会给人优雅清丽的感觉，笑起来的时候，明眸皓齿，像白月牙散发出的一束温暖动人的月光。这是我心目中的漂亮女人，她的五官可以不完美也不精致，但必定要有一种气质能让你想起这个词——“摄人心魄”或“地老天荒”。

吃完晚饭后，天色已经黯淡下来。一走出餐厅，发现华灯已初上。我和母亲一路闲逛回宾馆。赣州的夜市不算特别繁华，但也绝不寡淡，总之，它是折中的，是古老传统与新潮前卫的交织。闪烁的五彩灯光、时而鸣叫的汽笛声、路上行人的脚步和满目的招牌在向你诉说赣州的变迁和它夜晚的故事。母亲送了我一条连体长裙，是我自己挑选的。上身是白色的短袖，领下有蕾丝花边，腰间有粉红的细带，小小的蝴蝶结，下面是碧绿色的长纹褶纱，很舒适，长长的直到脚踝，走动的时候就像碧波在身旁微微荡漾开来，很淑女很娴静，又有一丝清凉凛冽的味道。母亲挑了一件宝石蓝的旗袍，那是一种很耐看的颜色，庄重典雅，不轻浮不花哨，做工精细，穿起来有种时光沉淀后的厚重和华贵之感，很适合母亲的年龄和气质。

我在宾馆陌生的卫生间里洗头洗澡，穿单薄的睡衣和大大的拖鞋，吃刚买的新鲜樱桃和苹果，让酸味和甜味一起从舌尖灌入胃里。我睡在那张靠窗户的床上，斜倚着看书，母亲靠在另一张床上看电视。

夜色爬上窗棱，有凉风从纱窗里吹进来。透过窗户，我看见赣州夜晚的天空，它很广阔，不深也不浅，让人充满遐想。华灯肆虐的绚烂遮蔽了星星微弱的光芒。房间窗外亮着一盏橙黄色的灯，所以最贴近窗户的那一片夜色被染上了橙色的光芒，朦胧而又暧昧，略微忧伤，像刚刚愈合的伤口，还带着一点点疼意。大部分的时候，我们拥有的、所能看见的，只是凡俗庸常的灯光烟火，而不是自然清寥的诗意。现实生活已经把我们的心磨得粗砺而又千疮百孔。

将近12点的时候，我和母亲各自睡去。外面寂静了下来，空气中流淌着深夜的清凉。我在下半夜里醒来，没有缘由，突然感觉心中寒冷，就像整个人被浸在一片冰冷的海水中，急需呼吸和温暖。我看见母亲在另一张床上安静的睡着了，侧身背对着我。我爬上母亲的床，抱住她。她醒了，转过身来，轻轻地问了声：“芸儿，怎么了？”我没有说话，只是紧紧闭着眼睛，把整个身体都缩进她的怀中，就像婴儿在子宫里的姿态。我闻到了她的发香，还有她皮肤散发出的某款香水的味道。这香味我很熟悉。

透过母亲单薄的睡衣，我看见她那微微裸露的乳房，丰满而又洁白。它们曾经哺育过我，给我温暖与富足，安稳与甜蜜，让我一点一点长大。但是在我的印象中，母亲从来就没有抱着我睡过觉，很少和我有肌肤上的亲近。从我记事起，每天伴我入眠的只是奶奶，我们睡同一张床，但并不拥抱。她偶尔会把手放在我的小小的脊背上，轻轻拍着我，嘴里哼着我听不懂的曲调，让我入眠。

以前家里的条件还算宽裕，在我成长的过程中，从来就没有体会过经济的拮据和生活的困窘，物质上所有的欲望都可以满足，但我终究不会太在意这些，也不太懂得去花钱，不会刻意的去装扮自己，时间和心思只是放在别处。如今回忆起来，感觉自己是个缺失爱的教育和生活教育的人。我有很好的悟性，有天生的对文字的敏感力、阅读力和欣赏力，有日积月累培养出的很好的品位和审美能力。文字、声音、画面、影像……我如此敏感、欢喜的捕捉，近乎沉溺。但在平常的生活中，我是惊人的愚笨和慵懒。

大人从来就不会用直白的言语或肢体语言来表达对我的爱，虽然我知道他们是很爱我的，但心里总是会缺乏什么，而有的东西一旦缺失，那就是永远的缺失，成为你无法填补的空白和遗憾。我想这就是我脆弱而又无安全感的原因之一，它慢慢的变成我血液里的东西，影响着我的性格和命运轨迹。我很少能和别人建立非常亲密的、长久的、稳固的关系。我总是若即若离，给人一种疏离感和距离感。

我总是独来独往，很多事情不和父母说，也不想找朋友倾诉。我怯懦内向，不喜欢口头表达，这也许是我喜欢写字的原因之一，有些东西我只能用文字表述出来，而非口头语言，我需要思考和琢磨，而不是脱口而出。我知道自己是个善良的人，从不会有害人之心，也不喜欢利益的纷争和纠葛，宁愿过知足清寡的生活。这样安稳妥帖。

如果我们能带着记忆去穿越时光，那我是不是能学会生活，学会爱？母亲会不会每天都拥抱着我入睡，轻吻我？会不会教会我如何更好的去生活，去照顾自己？父亲会不会给予我信心和鼓励？我会不会成为另一个自己？

听见母亲深沉的呼吸，伴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在这个安静的夜晚，在赣州一个陌生宾馆的房间里，我以婴孩的姿势在母亲的怀里睡去。梦见孩提时的往事，零散的片段：光着脚丫在田埂中晃晃悠悠行走的女孩；在晨曦与夕阳下阅读；一个人荡秋千，发出愉悦的尖叫；做作业做到深夜，直到实在撑不住而趴在桌上睡去，奶奶心疼的抱起她去床上睡觉，她醒来后发现作业没做完而默默哭泣；一个人站在角落边看着同学们玩耍；一个人慢慢的走过通往学校的那条幽深曲折的小巷，摘下几朵甜美的桂花；暗恋一个男生，看着他朝自己这边走来时耳热心跳，六神无主……梦中有很多的画面，我偶尔会突然微微颤动身体，似乎在挣脱什么，但是又如此无力。

赣州夜晚的底色像黑白照片的胶卷，上面映着模糊不清的记忆，难以辨认，但又无法抹去。它们紧实的包裹着我。我们都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个体，所以如此孤独，只能自己温暖自己。我的过去和未来，皆是一场幻觉，虚幻但又美丽，是自己内心的向往与观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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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叶芸，一个不太懂人情世故的90后姑娘，任性生活，用心写字，陪你孤独。

著有散文集《我手写我心》。

惟愿在琐碎繁杂的俗世中存留一寸诗意在掌间，咀嚼生活的细节，品味生命的感动。 

微信：yeyun0821      个人公众号:meilixiulian90 （叶芸的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