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 初夏 河北 蔚山县
丫儿已经不记得她是如何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把这复杂的记忆强行刻在她两岁的生命中,实在太难了。
她只记得,一路上汽车颠簸,她被一个女人抱在怀里,身边是一个比她大三、四岁的小姑娘。没有姨奶,没有罗锅儿,没有三雅,透过起伏的车窗,她望着熟悉的水流不断的倒退。竹林不见了,清凉的小溪不见了,一只“布谷,布谷……”的叫着的鸟划过眼前,陪汽车同行一段后,也一闪翅膀不见了。铺着一层新绿的黄土地跃入眼帘。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汽车七拐八拐的进了一个和她熟悉的地方一样穷的村落。
她们下了车。
这个时候,丫儿还不知道,她以后的生活,将在这个陌生的穷村庄里,缓慢而悠远的铺展。
“我的天,哪来一个小丫头?!” 李水玲从学校回来,一进家门,看见丈夫正抱着个两、三岁的小姑娘。小姑娘扎着两根羊角辫,趴在李子祥的身上沉睡,瘦黄的脸上湿着,时不时还冒出一个鼻涕泡。显然是刚刚哭过。
李子祥没好气的“哼”了一声。“还不是你弟弟干的好事儿!也不提前打个招呼,俩人带着孩子直接就塞过来了!”
李水玲顿时明白。一个月前回萧河县看父亲,听刘春艳不停抱怨,说老姨家天天打电话来要钱,美其名曰给丫儿看病买吃食,谁不知道她是拿去给大雅结婚用了!为这,刘春艳正打算着要把丫儿转送到别处去。
“哎,我说,”李子祥看着李水玲,“是不是你跟李大军说的,让他把孩子送到咱这儿来?你还嫌咱家压力不大还是咋地?”
李水玲吸吸鼻子,“我没有。我就是看孩子可怜,说了一句……怎么着也是自己的亲侄女。”
“哎呦哟!她亲妈亲爸都不心疼,你瞎操什么心哪!”李子祥把孩子往她怀里一放,嘴里酸溜溜的说着,眼睛却还是忍不住多瞥了一眼那沉睡的面容。
李水玲接过来,端详着那张也不知酷似谁的小脸,没有抬头。“谁给送来的?”
“她爸和她大妈,还带着小康。”李子祥闷闷的说。
“刘春艳没来?”
“没!”昏暗中,李子祥生冷的甩出一个字。
许是劲儿大了些,在这一放一接之间,孩子却醒了。从渐渐熟悉的宽广的胸膛转向一个女人的瘦弱,孩子再一次被陌生的不安包围,哭闹起来。
李子祥刚要出门,这时,却抽回了脚。
“已经哭了一下午了,非要找那个有竹笋的小院,那条河……我带着她在村里绕了三圈也没找到,这好不容易哭累了睡着了,你一回来就给弄醒!”
李水玲却不理睬李子祥的气急败坏,笑了。“我看,这孩子是跟你有缘分。子祥,要不,咱们就留下她吧?”
“你说啥?你不是说了,咱再要个闺女吗?”
“我也只是说说,你还当真了!”李水玲有些心虚的白了李子祥一眼,“我是个老师,晓恒又是男孩儿,现在计划生育这么严,怎么要啊?就算我下了岗,咱们家这情况,罚得起吗?!咱们这边虽然不如萧河那边查的严,但一查出来也是大事儿!”
“那这个怎么办?”李子祥朝孩子的方向扬了下头。
“先不上户口呗,就说是替我弟他们养几年。等孩子该上学了就送回去。”
这次换李子祥翻了个白眼儿。“你说的真简单,真要到那时候,你还舍得送回去?!”
“妈!”珠帘被掀开,一个满是土的小脑袋探进头来。
“放了学不回家,又跑到哪里野了?!”李子祥骂道。这骂声里却没有一丝严厉,直骂得那个沾满土的小脑袋笑嘻嘻。
“妈,谁家的小孩儿?” 小脑袋望着妈妈怀里的羊角辫,那小辫儿因为刚刚的哭闹,还在一颤一颤的。
李水玲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她看一眼李子祥。
“咱家的!”李子祥在昏暗中开口道,“以后,她就是你的妹妹!”
小脑袋歪了下头。他刚刚八岁,上一年级。从小学课本中,他知道了“妹妹”两个字的意义。只是他有限的想象力无法抵达数年之后,此刻这个正趴在妈妈怀里和他争夺母爱的古怪小生物,会和他相亲相爱,肆虐他整个的童年。
1985年 深秋 萧河县
“哦,小健乖哦!等妈妈干完活儿就来喂小健吃饭……” 李大军抱着刚满一个月的孩子,边在屋里溜达边低声哄着。他向外屋瞥了一眼,刘春艳正在给刚穿好的拉链做最后的捆扎。
“我说你倒是快点儿啊,瞧给孩子饿的!”李大军心疼的看着孩子哭红的小脸,催促道。
“等着,把这点儿弄完,一会儿王家的就过来拉了!”
今年对于李大军家来说,真是个幸运年。新年刚过,刘春艳便觉得每日犯懒,总是也睡不够。春天刚过,人竟比原来胖了一圈。后经李家大姐提醒,才知道有可能是怀孕了。到医院一查,还真是!这可把李大军和刘春艳,以及大军爸和李家的上上下下都高兴坏了。本来以为不会再怀孕的刘春艳,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这孩子在我肚子里,可真老实,一点儿都不闹,肯定是个男孩儿,知道心疼妈!”刘春艳曾在一次晚饭后,坐在门槛上对李大军说。
“那可说不准,人家都说闺女才是妈的小棉袄呢!”李大军悻悻地说。
刘春艳白了他一眼,这一眼暗含挖苦。“你别胡说,你就不想要个儿子?!我就不信,你看到隔壁老王家的小龙天天进进出出,你就不羡慕?”
李大军嘿嘿笑了起来。
没想到,这一生,竟还真的是个男孩儿。
自孩子生下来,只要看到他,两人的眼里永远带着笑,嘴永远是合不拢的。就连干活,也比从前更卖力了。
这时,刘春艳把捆好的拉链往旁边一垛,手也来不及洗,赶忙接过了孩子,解开了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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