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纹珍簟思悠悠，千里佳期一夕休。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文字是情感的凝华，诗词是文字的结晶。作为中国文学的发轫体式，诗歌以其独特的结构和丰赡的意蕴而具有了别样的况味。不论是古诗，还是词曲，每一首都有其独特的思想情感的寄托，每一首都有引发其创作的源起。不管时间如何流逝，现代人都可以通过文字架设的桥梁实现时空的穿越，从现实回到历史，与诗人、词人进行把酒言欢、纵论天下。当然，就文学而言，它是最贴近生命本体的艺术形式。其对生命的观照，不是以具象的图形与线条加以呈现，而是以文字的缀连叙事言情明志。而当下与历史的对接，就是通过文字的品评咀嚼，以实现与诗人情感的交流和思想的碰撞。
东方文化的浸染，催生出的是对美的呈现与表达，更多是以曲笔的委婉方式。不过，揭开外在的附加，回归到艺术反映生活和承载情感的内里，每一篇文学作品，不论篇什长短，其背后都有一个美丽动人的故事，都蕴涵丰富的情感。不管是生逢乱世，还是生逢盛世，生命的个体都会不同程度地遇到穷与达、贫与富、顺与逆的人生跌宕，由此自然会引发不同的情感体验。而从人生际遇变化所呈现出来的内容看，要么是仕途的失意，要么是家庭的变故，要么是情感的落魄，要么是朋友的失和。形式多种多样，但情感是大同小异。何以解忧？对于文人来说，排解苦闷最有效的方式就是“不平则鸣”，把不顺与烦恼付诸文字，以此加以消解。
晚唐诗人李益抱定“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之志戍守边关，战场杀伐展现伟丈夫的勇武，可是他心里永远放不下的是在大后方苦苦等待自己的佳人。 早年入长安应试的李益与霍小玉一见钟情，并立下结为终身伴侣的誓言。可是，世殊时异，应招奔赴边关的李益回乡探望母亲，不料其母已给他和表妹卢氏订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谁敢违抗。迫于封建礼教强大的震慑力，李益只能放弃自己的挚爱，屈从与父母之命。苦苦守望的霍小玉得知此事，饮恨抑郁而死。怀着对深爱的愧疚，李益写下这首《写情》诗，以表达对真爱的珍视。只不过，诗人在表达这份情感时，不是以直语相陈，而是选择了一种委婉的言说方式。何以为证？只有走进诗歌的内部方可解得其中味。
从诗歌的字面意思看，该诗写的是主人公与喜欢的女子约会不至而感到失望、无奈，甚至绝望不已的心情。诗中主人公望穿秋水，苦苦等待，奈何所盼的伊人不见踪影，主人公失望之极，形象地表现了失恋的痛苦。第一句“诗中有画”，写主人公躺在花纹精细、珍贵华美的竹席上，耿耿不寐，思绪万千。“悠悠”状“思”，可见思绪万千，绵延不绝，以此写出主人公对女子的一片痴情，而叠词的使用，更增强了抒情的气氛；第二句言对方已变心，而且变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突然，使人连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千里”与“一夕”相接，时空架设，可见远地相期，盼望已久，机会难得。可是，就是这么难得的机会，女子说变就变“休”与“佳期”相对，摹写出一份美好的期许随着女子的爽约而化为乌有。一份失落，一份伤感，独居空房，自然难以入眠，更是思绪万千。这两句以前因后果的逻辑顺序叙事言情，更添韵味。
美好的相约不是留下曼妙的回忆，而是烙下无尽的伤痛。千里之约却一夕休，留下的是无尽的落寞与悲戚。在这样的情感背景下，后两句的情感抒写就有了坚实的依托。第三句书写因谋而未见，让内心无限的伤感。言说不但今夜如此，从此以后，他再不会对良夜发生任何兴趣了。当以这份心情去观照风物时，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从此”时间的节点，暗含对女子的深情；“无心”，极言除了女子，对其他的已了无选取。言外之意，此生女子是自己唯一的挚爱；“良夜”，良辰美景，本是相依相守，共赏明月。可是，一切的美好都化成虚无。纵使月再明，星再灿，都形同虚设，对自己没有了吸引；第四句进一步申诉管他月上东楼，月下西楼，月亮是月亮，自己是自己，从此两不相涉。失望中的决绝，绝望中可见主人公对女子的一片深情挚爱。“任”，是听任、不管之意，足见主人公态度的坚决，态度的鲜明；“明月”，澄澈与洁白，隐喻爱之圣洁，但在现实面前却变成了苍白；“西楼”，相约聚会之所，但在良辰佳时却一个人独守空房，独卧凉席，辗转反侧，孤枕难眠。字里行间，主人公内心的凄凉与酸楚可见一斑。
一首七言绝句，28个字不仅有画面，有事件，还有景物和情感。品读诗句，不仅能够勾勒出美好的画面，也能够感受到主人公的情真意切。只不过，这些画面与情感更多带有感伤与悲戚的特质。从画面构筑上看，该诗把时空进行有机对接，虚与实、千里之外与当下西楼，想象的美好与现实的残酷，把两者融入诗歌，移入到主人公身上时，就具有了不一样的情味。诗人为了强化这种情感，在写作是时巧妙地运用了以乐景衬哀情的技法，以烘托和渲染愁情。“水纹珍簟”是美好之物，本应该双栖双息，却孤枕难眠；“良夜、明月”， 溶溶月色，灿灿星光能够引起人的美感。但是，一个沉浸在痛苦中的心灵，美已经起不了什么作用，反而更愁苦烦乱。用“良夜”“明月”来烘托和渲染愁情，孤独、怅惘之情更显突出，更含蓄，更深邃。诗歌以乐景写哀情，倍增其哀。另外，诗歌虚拟手法的运用，加强了语气，突出了人物形象，深化了诗歌的主题。像三、四两句表现的心情与外景的不协调，既是眼前情况的写照，更预设了今后的情景。而“从此无心”四字表示决心之大，可见其痛苦之深，终生难忘。“任他”二字妙在既表现出诗人的心灰意懒，又描绘出主人公的任性、赌气的个性特点，逼真且传神。这种虚拟的情景，没有借助任何字面勾勒，而是单刀直入，直接表达虚拟的境界，别具一格。
一朝情缘起，两心总相依。谁把思念揉成愁，写满相思不回头。那一段深情的过往，最终化作消散在天际的云烟，在人世间消失不见。一种别离苦难说，万般滋味心头落。回忆从前，佳期如梦，再叹如今，万事成空。生离死别的痛苦，万念俱灰的失落，顷刻间，已经将他淹没。莫道情人太痴，只因用情太深。造化弄人，无奈身不由己，一片痴心随水东流，满心别情千载难休。一首古诗，一个故事，一段深情。借助文字的嫁接，沿着诗人的情感路径慢溯，读其诗，识其人，感其情。不管其间是悲是喜，在品鉴过程中如果能够读出自己的意味，就是开卷有益。语言的咀嚼，意象的玩赏，意境的浸润，当完成这些精神的耕作之后，就很容易抵达诗人的内心深处。
（安徽省皖西经济技术学校 陈士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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