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蛟一手托着浇花壶底,一手拎着把手慢条斯理的给阳台上摆着的牡丹浇水,天已蒙蒙亮,折腾了大半夜,才算是让卫蔚恢复了一点元气,虽然还没醒,但至少意识比在林九玄手里时好太多,想到林九玄,他不自觉地蹙眉,虽说守井人不该插手冥界之事,但这样的阴阳鬼差,他还是很想面见冥王,让他管教管教。
“洛阳城的牡丹花,开的最好。”男人声音又毫无预兆的响起,语气幽幽。
顾蛟挑眉,嘴角浮现笑意,是啊,洛阳城的牡丹花,自成一处风景。
洛阳人惯见奇葩,桃李花开未当花,须是牡丹花盛放,满城方始乐无涯。
顾蛟被自己的遐想弄的稍愣,咳了两声,才用意识与那人对话:“你见过洛阳城的牡丹?我没去过啊。”
“很久以前了,那时有林家少年最擅水墨书画,万金难买她一字,笔下一幅《洛阳图》令帝王竟折腰,显赫一时。”男子缓缓道。
“很久以前?有多久?”
男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顾蛟,我想用一用你的身体。”
“啊?”顾蛟结舌。
“一天,就一天,用完立刻还你,你要我为你做什么都可以。”男人声线明显的微颤着,听的顾蛟心中一阵不是滋味。
“可是,你要我的身体做什么?还有,你要怎么用我的身体?”他才发现,他竟对他一无所知。
“人的身体只是一副皮囊,灵魂居于其中,支配身体,其实,我一直在你的身体里,只是与你的灵魂相比,隐匿较深。”
“所以,你是想让我的灵魂隐匿起来?你也是灵魂?”
“不,我不是灵魂,你的灵魂很特别,我需要它的保护,你如今守井人的身份,也是我选的。”
“你?你既然都有能力选择人的投胎转世,还有今天你也可以带我找到卫蔚,为什么还要用我的身体呢?”顾蛟满腹疑惑。
“顾蛟,我无法在人间以本身出现,守井人的身份可以完美掩护我,这次,算我欠你。”
掩护?保护?所以,你之所以在我的身体里,只是为了护你安生?顾蛟心里如同寒风凛冽吹进黑暗山洞,难受的紧。
“顾蛟,我叫秦政。”
林九玄开着自己的红色大跑车驶在忘川河畔,面如冰霜,冥王的样子历历在目,说的话声声在耳。
你的灵魂,早已灰飞烟灭。
林九玄发泄似得一脚将油门踩到底,车窗外逆风呼号,外景也是一片模糊,林九玄突然笑出了声,森森然然。
“吱呀——”
林九玄猛踩刹车,一脸惊魂未定地摇下车窗,伸出头看着蹲在车嘴前面慢慢站起来的妙龄少女,少女一身民国初年学生打扮,蓝布衣裳黑裙子,白白的中袜拉到小腿肚,脚上踩着黑色玛丽珍小皮鞋,两条油光水滑的大辫子耷拉在胸前,胳膊上挎着翠绿的竹篮,若无其事的看着差点儿被送进冥界派出所的车主——林九玄。
“我说孟婆大人,您没事儿跑冥河边上干嘛,玩呐?这车来车往的回头再把您给伤着咯!”
“你是今天第一个超速的,不过没关系,看我今儿刚换的行头怎么样?”孟婆天然呆的双臂打开,原地转了一圈。
“您这赶时髦都赶到一百多年前去了······”
“喂,是冥警交通部门吗?我是小孟孟······”
“好看!美如天仙,瞧瞧咱们孟姐姐这身段,这品味,别说冥界,就放天界,也是一等一的呀——”为了避免牢底坐穿,林九玄适时地拍起了马屁。
“这还差不多,对了,沧明市那个锁龙井最近有些奇怪,冥王让我告诉你,以防万一去看看。”
“锁龙井?不对呀,我刚从冥王那过来······”林九玄灵光一闪,“该不会是冥王几个月前让你告诉我,你今天才······”
“废什么话?!我还要去冥河底下采集忘忧草做面膜,你快走吧。”一瞬间,妙龄少女变身老妖婆,果然还是改不了一被戳穿就变形的毛病。
“得,谁让您官大呢,回见!”
林九玄将车停住,刚出车门便撞上了一个男人,抬起头一看,守井人?
关上车门,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面前的男人,“守井人?不是,之前怎么没在他身体里发现你,看来你藏的很深啊。”
“我不是顾蛟。”秦政开口道,眸中点点猩红。
林九玄弯起嘴角,不可置否地点了点脑袋,“为何至此?”
“我想见一个人,我很想她,我想光明正大的爱她。”秦政眼眶泛红,清泪两行,死死地盯着林九玄,“可我没有办法,我不能,不可以。”
“还是不够爱她。”林九玄略喘着气,胸腔处寒意的压迫越来越甚,她绕过面前男人,抬步就走,究竟是怎么了,难道是冥王察觉到了她最近的异动,所以给予警示?
秦政猛地拽住她的手腕,林九玄一个踉跄,稳住身形,才怒气冲冲的看向始作俑者,“你不是要找人吗?纠缠我做什么,我是鬼差,不是警察。”
这人可以躲开阴阳鬼差的法眼,甚至可以与守井人达成一定程度上的契合,林九玄不确定与他为敌会带来怎样后果,不过冥界的脸面也不能丢,所以再生气也尽量收敛。
秦政转过身,面向林九玄,勉强扯出一个微笑的嘴型,道:“我……你,你愿意今天陪我去找她吗?就一天。”他眼里眸里有藏也藏不住的悲伤,林九玄似乎可以从他的眼里看向他的心,那里是深不见底的悲亡与寒冷,还有快要发狂的思念,弥漫着的,是迷离的爱意,林九玄看得懂,却实在无法感同身受。她左手抚上他的脸庞,心口处突如其来的一阵刺疼,仿佛有人用冰锥狠狠地扎了进去,继而寒冬踵至,冰封万物。
林九玄抽开手,顾不得胸腔处的难受,“虽然不知道你为何找我,我也不是什么乐于行侠仗义之辈,但看在守井人的份上,我帮你。”
“你看出来了?”秦政瞳孔蓦然扩大。
“伏羲转世,灵魂太特别了,不得不看出来。”
沧明市历史博物馆造的大气,水磨黑色大理石地砖配上复古水晶灯,牵扯出古老而神秘,犹如悠悠历史。
林九玄从未来过这里,因为她觉得自己也算是从历史中走来的,并且会一直走下去,所以不需要来这里,而且要是一不小心碰上个自己以前玩过戴过的东西,岂不尴尬?
秦政停下脚步,看向身旁手放在黑色上衣口袋里的人,她的侧颜很好看,除了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外,一时间,竟着了迷。
陌生的,是那双冰蓝色的眸子。
林九玄从四周收回目光,此时两个人站在入口处,今天好像是有什么活动,来的人特别多,她看向此时身边的男人,还未开口,他就自己缓过了神,略为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道:“今天人好像很多啊。”
林九玄耷拉着眼皮,不再理他,径直向里面走去,真不知道找人怎么能找到博物馆来,这人还一进来就跟傻了一样,笃定了今天陪他玩一天,林九玄安然地陪他看了起来。
秦政带着林九玄废了很大的力气才从迷宫一般的博物馆中找到了魏晋主题馆,“你知道北魏时期洛阳牡丹雪夜骤开,朝野惊动的事吗?”身旁男人浅浅开口,林九玄将目光转向他,想了想,才摇头,“我记性不太好。”
秦政慢慢向前走,边走边缓缓说道:“当时有位贵族少年最擅书画,一觉醒来发觉寒冬腊月竟牡丹花开遍全城,就跑到阁楼上起笔做了一幅《洛阳图》,此图一出,牡丹花谢,坊间传言,是这幅画太美,令全城牡丹羞愧不已,所以花谢,皇帝见到此画,赞不绝口,赏少年城池两座,金银不计,美人无数,自此,民间儿郎悉数学画,以望能借此平步青云。”
“后来呢?”林九玄颇有兴趣。
“后来……”秦政抬头,示意林九玄看面前,两人不知不觉已走到深处,林九玄向前看去,一看,便是惊心动魄,“就是这幅。”秦政道。
水墨画飘逸铺开,飞檐走廊,万家庭院楼阁,近处白雪覆屋顶,细盐满地,堂皇牡丹却突兀在此处胜放,与红梅争艳,远处黑山白水,云烟不散,阔寥天地,牡丹浓妆淡抹,更有寺庙钟楼,僧侣复诵,一轮橙日被云雾遮掩还未放出光华,左上角娟秀小字两行——人生此景,夫复何求。
这字同画一般,飘逸天成,丝毫不输画作,二者相辅相成,似乎少了这画,这字便失了灵气,少了这字,这画就残缺不全,字下的朱色章印却模糊不清,像是被水打湿一般,又加上年份久远,根本看不清所作者姓名。
磅礴气势,笔下细腻,猛虎志气,败在牡丹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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