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逝于二零一二年的夏天。
前阵子对妈妈说:我时常梦见外婆呢。妈妈惊讶:你现在还经常梦见外婆?
外婆去世当天,我痛哭一场,此后行葬礼的七天,我没掉什么眼泪了。做出的事还有悖常理,看小说,玩手机,嘻嘻哈哈。没良心!
外婆去世的五年里,我想到她,梦见她的次数,比她生前要多得多。
我不知道,那么瘦小的她,怎么在生养七个儿女,外公去世多年,饱尝人生苦楚,带大若干孙儿后,在七十五的高龄开始照顾十余岁的我、弟弟和表姐。
我不知道,没有什么经济来源的她,怎么在我父母、表姐父母经济拮据不能过多支持的情况下保证饭量剧增的我们一日三餐营养不缺的。
我不知道,节约到腊肉生蛆坚持清洗干净做菜的她,怎么舍得把半桶油倒进锅里,只为给我们做油炸南瓜饼当解馋零食。
我不知道,初中毕业开始住校后的我们,把外婆一个人留在漆黑傍山的老房子里,她是怎样伴着孤灯熬过那漫漫长夜的。
我不知道,在油尽灯枯的晚期,她是如何摸摸索索在新修建的房子里颤颤巍巍独自完成饮食、洗漱的。
我不知道,她电话中的“很好很好”是不是真的好,“别回来别回来”是不是真的不想我。中气十足的语调是不是真的身体很好。
我记得小时候外婆家门前的桃花流水,那是我记忆里最美的景。和哥哥姐姐们在桃树下玩耍,直到外婆招手呼喊我们吃晚饭。
我记得秋天到了,满树的橘子,灯笼一般金灿灿的,放学回家必先摘一篮橘子置于桌前,等待饭后边写作业边尝橘子。吃得上火长泡了也不肯停,外婆便摘了橘子四处送人。
我记得小时身体瘦弱,外婆把鸡蛋一个个攒起来,每晚就着红糖水给我冲泡一个。
我记得和弟弟、表姐们一起吃甜品,我的碗里永远最多,我总是要躲在一边偷偷地快速地吃到和他们一样多了,才敢过去跟他们一边玩一边吃。
我记得班主任来送高中录取通知书时,外婆那高兴自豪劲儿,从村里高中生那借来书籍,让我提前预习功课。
我记得月假回家,外婆便给我煮糯米饭,有时放红枣,有时放红豆。
后来,我到更远的地方求学,我记得的,是电话中的“我很好我很好”、“别回来别回来”。
后来,我听说她已不能完成一顿饭,买来的肉整块放进锅里煮。
后来,我知道她买不到盐,用不知何处翻找出来的方便面盐炒着菜。
后来,她电话告诉我,邻居给她送了一碗鸡汤,可好喝了,喝完精神好了很多很多,让我勿挂念。
那是最后一通电话。
这五年里,无数次想起她,梦见她,全是因为愧疚、自责。越长大,越没良心,等知道该如何做了,已经生死两茫茫的。
新闻里的女孩边工作边照顾外婆。新闻里的男孩利用暑假带着爷爷奶奶走遍了全中国。
每当我读《陈情表》,念到“但以刘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人命危浅,朝不虑夕。”时,便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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