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的恍惚,瞧见妆台前镜子里那人,半透明的影子,几分秀气的脸上,眼角一颗朱砂痣。】
南方小镇,四月中旬多细雨。细雨裹着暧昧的风,丝丝清凉中夹着青梅的香味。
风轻雨细,雾气笼罩,小巷悠然。偶有嬉闹的猫犬经过,随即转进拐角在雾气里消失不见。也有三五贪玩的孩童,瞒着大人偷跑出来,在雨中撒欢。
薄雾尽头,一位男子撑着油纸伞在雨中急行。我看着他步履匆匆的穿过雾气,离得近了,看的真切些了:一袭青衣,书生模样,面容俊朗,高挑的身形衬出几分消瘦。擦肩的时候,我看见他怀里的绿豆糕还冒着热气,听说隔壁巷子南头的王记绿豆糕是远近闻名的好吃,每天只出一锅,想尝一口得天不亮就去排队。糕点的香气飘散过来,挑逗嗅觉的瞬间,觉得这香气很是有几分熟悉,我依稀记得自己好像也挺喜欢绿豆糕的。
这糕点让我突然对这青衣男子有了些兴致,我决定跟上去,也许能收获个不错的话本故事。我盯着青衣男子的背影,许是怕怀里小心揣着的糕点凉了,他走的着实是快了点,待我回过神来,他已再次被雾气笼住,险些就错失一场话本了,紧盯着他的朦胧轮廓快速跟了过去。
我一路跟着他,穿过两条小巷子,又经过一块花圃,然后七拐八拐的到了一片竹林,竹林的中间,出现了一间竹屋,屋子周围用篱笆围了起来,围起来的空地前方,还有两个梅子树,硕大的青梅果子,诱的我垂涎欲滴。
这酸酸甜甜的梅子,摘上几颗,用清水冲洗干净。就着这雨天,摆上一小碟,一边啃着青梅,一边坐在竹子编制的藤椅上看着窗外的薄雾细雨,偶尔再调弄一下蜷缩在膝间偷懒打盹儿的小猫,好不惬意。留够零嘴的鲜果,再等到天晴的时候,另摘一些,切成两半,去掉果核,晒上个三五日,然后将干果收进果罐,待日后吃的时候,浇上一勺花蜜,甜中带着点酸涩,消食又解腻。再将剩下的果子,一股脑的摘了,制成梅子酒,等上个三两月,就可以喝了。要是运气好,果子多,自个儿又不贪杯,没准儿能喝到来年梅子丰收的时候,刚好续上。闲来无事的下午,一壶清香的梅子酒,再配上一碟刚出锅的绿豆糕,一吃就停不下来。
擦了擦嘴角不争气的口水,在我寻思着怎么悄悄摘两颗梅子来解馋的恍惚,青衣男子已经进了竹屋。我准备继续悄悄跟进去看看后续,刚把视线从不断向我招手诱惑的梅子上依依不舍的离开,还没来得及转身,就看见竹屋后面的林子里跑出来两个稚童,一男一女,腰间都跨着书包,嬉闹着从我身旁跑过。女孩的裙角上赖着些雨天的新泥,女小手紧紧牵着男童的衣角,看的出来,男童刻意放小了步子,许是怕女童绊倒。两人一路追赶到了学堂门口,女孩放开男孩的衣角,先行跑进学堂,中途还回头冲门外的男孩做了个鬼脸。教学的夫子今日有事,晚到一个时辰,他两便偷跑去竹林玩耍,两人打赌,女孩如果追上男孩,男孩便要故意迟到,讨夫子责骂。
男孩等了约莫小半炷香才走进学堂,教学的夫子拿着戒尺,攒足了气势,一板一眼的说教,男童被罚下学抄书,女童看着一脸无辜的男童以及气呼呼的夫子,用课本打演出,轻声偷笑。久玩不厌的把戏,每次挨训的都是男童。
下了学,学童们都背着自己的书包三五结伴跑出学堂,男童们商量着哪里捉的蛐蛐儿最勇猛,女童们讨论着哪家的糕点最香甜。那一对稚童走在最后,男童气呼呼的走在前面,女童凑在男童身旁逗他欢喜,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雾气里。
我再次跟了过去。雾散了,一弯上悬月挂在树梢上。树上挂满了一水的红色布条,凑近了看,上面有字,到都是些少年少女间的情愫心事。树下还有不少成双成对的人儿正在写下新的字句,写好了,互相背着对方,各自挑一个树枝,系挂上去,朦胧的情愫,相视脸红,又不想太明了的告知对方。挂完情缘的,或结伴去远处清净处走走,或一起去热闹的地界儿,逛市集,听戏曲。竟是到了乞巧节。戏台上浓妆艳抹,正唱到一拜天地。两席大红戏服,衣袂翻飞间,映得台下观戏人的脸颊通红。戏台后面,一对小人儿,互抹胭脂,满脸稚气,身着长衣,学着戏里:你与我一拜天地。城南月影温柔,轻荡涟漪,星星点点,鸟雀声声。
两人相约上元夜共赏华灯初上。奔走的孩童身形相较之前已有拔高,男童比女童还要高出些许。我注意到,女童今日做了男儿装扮,倒也是有几分俊秀男儿样。晴夜的市集两边挂满了灯笼。市集上男女老幼摩肩接踵,两旁的小摊五彩斑斓,吆喝阵阵。二人驻足在拱桥之上,兄弟相称,望着满街的热闹低声私语,弯眉笑闹。戏台旁的那出皮影戏恰唱到梁兄贤弟。我坐在桥边一刻歪脖柳树上晃着双腿,拨弄着刚刚冒尖的新芽,看那屏外蝴蝶穿花影,月上柳梢低。不小心听到桥上的人儿轻声许下约定:今生不分离。
又是一年清风细雨,一袭青衫的清瘦书生,撑着伞步履匆匆,怀里小心揣着刚出锅的绿豆糕。一路急行,七拐八拐,进了竹屋。竹屋走廊的竹制藤椅上,坐着一位身着鹅黄绣裙的姑娘,裙摆上丝线绣制的云朵,随着姑娘的身形一起摇曳,惹得蜷卧在脚边的懒猫频频探头,忍不住得用粉嫩的肉垫去轻轻试探。屋外薄雾细雨,屋内晴空白云。书生轻车熟路的推门进屋,收了伞插进门旁的竹篓里。小猫闻着熟悉的香味,动了动鼻子,难得的起身,伸了一个十足的懒腰,然后纵身一跃,跳上姑娘膝间。姑娘看着猫咪笑笑,将那馋猫抱在臂弯,起身去了另一间屋紫。很快,书生换上一身干爽的素衫,端了一个精致的小瓷碟出来,坐在藤椅一侧,我这才瞧见,那藤椅较之其他的倒是宽敞了些,可以一同容纳两个人。书生将将坐定,那姑娘从侧屋走了出来,怀里依旧抱着那只猫,另一手则拎着一个小竹篮,那竹篮里装着一个小瓷坛,还有两只白瓷的酒盏。书生起身,接过竹篮,将篮子里的物什与刚才的磁碟摆在一起,再将瓷坛里的液体分别在两只白瓷酒盏里倒上一点。我动了动鼻子,使劲嗅了嗅,竟是新酿的青梅酒。再看看那磁碟里的绿豆糕,还幽幽的冒着白色的热气,好香啊。咽了咽口水,再看那猫,竟然也拥有一块绿豆糕,不急不徐的细细品着。突然就有些嫉妒那只猫。
又是一个惬意的午后,阳光透过一片翠绿的葡萄藤架,宝石似的葡萄在阳光下闪着细光,仿若是一位银河被偷放在了此处。被切片切的斑驳的阳光,少了几分毒辣,多了几分温柔,散在葡萄架下乘凉的一双人儿身上。只见那姑娘将头枕靠在书生的肩头,肩膀微微起伏,竟是睡着了,嘴角还挂着一抹浅笑,许是有一个甜甜的梦。姑娘的脸色似乎透着点儿苍白,眼角的一颗朱砂小痣被衬得更加艳丽,一层阳光散在熟睡的小脸上,倒也抹上了些细细金粉,很是惹人怜爱的摸样。书生依旧是一袭青衣,手里握着一卷古书,心思却全然不在那书上,侧低着头,小心翼翼的玩弄着间偷熟睡人儿的睫毛,似是在默数那浓密的睫毛有多少根。那只猫儿依旧慵懒的趴在姑娘裙边打着盹儿,还不时地晃动一下尾巴尖,定是恼那不识趣的蚊虫饶了它的清梦。我盯着那剔透的宝石串儿,吞了吞口水,盘算着怎么样才能摘几颗尝尝。正准备动手,那书生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抬头向我看过来,我一时惊慌,忘记将伸了一半的手收回来,只看到了那书生的一双眸子里,好似盛满了星光,亮的晃眼,眼底却藏着一抹黯淡。不知为何,我觉得鼻头有点酸,许是偷吃未果,又被那光晃了眼,觉得委屈。
一只彩蝶不偏不倚的停在猫儿的鼻尖上歇脚,猫儿被惊扰了美梦,支起一只爪子想去吓一吓那小蝶,蝶儿一惊,双翅翻飞,猫儿也起身追了出去。三两下就拐开竹屋,不见了踪影。跟丢了。我厌厌的摸摸鼻子,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竹屋外,天上又飘起了丝丝细雨,似有似无的笼着一层薄雾。
一抬眼,那一袭青衣的男子,将将放下了纸伞,正准备关门换身干衣。想起自己是来讨现成话本的,赶忙跟了上去。只见那男子换上一袭干爽的素色薄衫,将护了一路的糕点小心翼翼的装进白瓷小蝶,又拐去旁边的小屋,拎了一个竹篮出来,脚边还跟着那只懒猫,倒是难得看它自己走了一次。一人一猫在走廊上的藤椅上停下,将杯盏精心摆放在旁边的小桌上,依旧是两只酒盏,却不见了那位一袭鹅黄色绣群,笑意嫣嫣的姑娘。那猫照旧分到了一块飘香四溢的绿豆糕,那书生照旧倒了些梅子酒在盏中,一个人在藤椅上,对着另一只酒盏轻声说着什么,嘴角挂着笑,眼底却笼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暗淡,将那星光掩了些去。
看的有些乏了,这话本着实无趣了些,准备去找找那清香的梅子酒放在何处,偷喝两盏解馋,也当抚慰跟了一路却没瞧着什么故事的失落。梅子酒,顺着香味一路寻过去,很快便找到了。只不过,一排的酒坛子,竟都是空的,只有墙角的一坛里还剩了些许。正在左顾右盼准备寻个什么器皿盛些来尝的当口,那书生退了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歪脖子酒袋子。我躲在门后看着他将坛底仅剩的一点青梅酒全部装进那歪脖酒袋子,看着空落落的坛底,咂咂嘴,不甘心的又跟着他出去了,一边抱怨的这书生过于小气,一边迅速转动脑瓜,盘算着怎么把他挂在腰间的歪脖酒袋子偷过来。我跟着一路来到竹屋的最里面,是间略显简朴但收拾的很是干净的卧房,床头边挂着一件鹅黄色的绣裙,裙摆被门外偷跑进来的风带起的瞬间,裙摆上丝线绣制的白云也飘然逸动。我看见那书生站在梳妆台前,盯着墙上的一幅画看了许久,又轻声说了些什么后,将那一袭鹅黄绣裙小心的折叠平整,轻轻放进行囊。我突然想起,走廊藤椅,他们约好要一起遍览河山,四海为家。那夜月下拱桥之上,他们相约,此生不离。那方戏台之后,两小稚童,长衣学戏,一拜天地。
我看着书生背起行囊,关门出屋。几分熟悉,几分好奇。凑到那妆台前的画像上细细端详,带着几分秀气的姑娘眉眼弯弯,浅浅笑着,眼角的一颗朱砂痣,让秀气中又多了几分狡黠和调皮,嘴角似乎还有一抹藏不住的坏笑,似是想到了什么新的有趣把戏。瞧的久了,竟觉得有几分熟悉。话本子没看到,青梅酒也没偷到,着实无趣,准备离开,再去寻个新的话本子瞧。转身的恍惚,瞧见妆台前镜子里那人,半透明的影子,几分秀气的脸上,眼角有颗朱砂痣。
改自伦桑歌曲《竹马清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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