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龙河河宽水碧,草丰鱼肥。其地处蜀中,接都江堰余流。得以四季不竭,五谷长丰。河口码头处,一溜十多丈长,八九尺高的青石岩体,裸露在一片低矮的灌木丛中,蜿蜒如一条蛰伏的长龙。
此河及两岸的万亩良田,皆由当地财主常寿山所有。虽然这几年大旱,又遭兵灾,乡民的日子过的很苦。但这独龙河里却依然丰收如故,虾丰鱼肥,常寿山仅靠这鱼租依然是日进斗金。
也是财大气粗。不知是出于同情,还是寻求刺激。这常寿山今年张榜全庄,欲给自已所辖八百佃户减租。但是有一个条件,过三关:第一比喝酒,第二比文才,第三比功夫。三局两胜为赢,三局一胜为平,三局三败为输,三局三胜有奖。输了的在丰收之年加租半成,赢了的田租减半,三局全胜不但所有佃户年租全免,还另奖励获胜者白银千两。为期五天时间,佃户可以自已应试,也可请文人剑客代试。
条件倒是丰厚,可这乡民日子过得紧吧。也没几个识文断字的,更没有银两去请武林高手,这不白高兴一场吗?一群乡民一边收着油桐籽一边议论着,不巧被匆匆路过的袁遇春听到。心中暗想,反正顺路而过,如果赢了这场比试不仅帮乡亲们减轻了负担,而且还能和高手切磋武艺,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袁遇春停下脚步,向油桐树下的村民打声招呼。乡亲们可否让我来试试如何?如果侥幸蠃得三局,我分文不收,管一顿酒足矣。
这群乡民瞅了瞅袁遇春说:壮士好意我们求之不得。只是这文武酒三关常寿山稳操胜券,志在必得。袁遇春笑道,这又是为何?村民说:这文有常寿山,他本是落第举子,也是个饱学之士,通今博古,才学大着呢。这武呢?有少爷常大龙,自幼拜名师习武,武艺超群。这酒有大管家常满,和人拚酒时一坛不醉。如果壮士没有把握的话也不要勉为其难,以兔耽误了你的行程,坏了你的名声。
袁遇春哈哈一笑,我相信我至少能赢一局。如果全胜,还能减你们一半之租,难道还不好么?说完很自信的看着他们。几个村民略一商议,对袁遇春施礼道:既然壮士如此热心,就有劳了。只有明天一天的时间了,壮士先到舍下,待我们向常寿山知会一声,以便安排明天的比试事宜,袁遇春说悉听尊便。
第二天听说有人应试,全庄几百佃户,数千人丁挤满了独龙河码头的应试小草场!田里收粮的,河中打鱼的,树上摘油桐的,都放下手中的活计,来进行一次忙中偷闲的盛会。
河边用红布搭了一个临时的小凉棚,对方常寿山,常大龙,常满,依次而坐。袁遇春与众人会过面也挨着坐在一起。
接着由管家常满宣布规则,文试有两种:对诗和对联。武试也是两种:陆上和河中。洒试同样是两种:白酒和黄酒,白酒一坛,黄酒一缸。以对方抓阄为准,均为二选一。三局完胜者,千两白银当场兑现。管家宣布完毕就拿出三个碟子,里面各放两个纸阄。
袁遇春毫不迟疑的从第一个碟子里抓起一个纸团。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两个小字,武和水,即是水面上的武功对决。袁遇春将纸团递给常满,常满看了一下纸团,即朗声宣布,第一局水上武斗,由甲方常家少公子对决游侠袁遇春。时间半柱香,先落水者为输。
常满刚念完,常大龙便冲袁遇春一拱手,有请袁少侠共同切磋。说完一纵身飘入河中,脚底入水半寸,脚面浮在碧水之上,一个金鸡独立,纹丝不动。
袁遇春视之,见常大龙立足之处,那水下有一缕飘浮的水草。常大龙借助水草的浮力立足其上,足见其轻功卓绝。两岸村民一阵欢呼,但同时又都为袁遇春春捏了一把汗。袁遇春的确也出乎意料,没想到此地有这等高人。
袁遇春轻轻一弹,身形腾空掠起。在与油桐树擦身而过的瞬间,顺手摘下两片油桐叶。手指略弹,刷刷破空之声响过,两片桐叶已平贴在水面。在桐叶落入水面的一刹那,袁遇春双脚已至,稳稳的立在上面。
好……好……!又是一阵欢呼,顿时人声鼎沸。连常寿山也竖起了大姆指,常大龙也情不自禁的抱拳致敬。旋即常大龙单足轻轻一点,双掌齐出,腾空跃向袁遇春。脚下离水之处溅起点点水花。
袁遇春明显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气浪扑面而来,忙纵身弹起,半空里和常大龙四掌相对。重力撞击之下,各自被对方掌力弹回。常大龙依旧落回原处,立于水草之端,提气凝神稳住身形。
袁遇春弹起之时刚好一阵风吹过,两片桐叶顺势飘走。可眼下身形下坠,无所凭依必然落水。袁遇春见势不妙,身形一转,立马一个倒栽葱。以掌击水,嘣嘣……巨大的掌力击打在水面上,溅起一丈多高的水花。借助水花上冲之力,袁遇春踏足其上,一跃而起。
常大龙见状正欲再度攻来,袁遇春就怀中摸出一把铁莲子向常大龙脚下水草打去。水草立时被打烂随水流走。常大龙不防有此变故,脚下一沉,扑通一声,身子尽落水中,浑身湿透。
袁遇春也就水弹之力掠上河岸,台下又是好一阵欢呼,经久不息。常大龙在水中提口真气,向上拔起身形。嗖的一声也跃上了河岸,见到袁遇春道声惭愧,便退了下去。
常满即时宣布:第一局水上比武,少侠袁遇春春胜。现在进行第二局,袁遇春也不客套,直接从第二个碟里抓出一个纸团。折开一看,写着四个字:白酒一坛。袁遇春把纸团递给常满,常满扫了一眼依旧大声宣布:第二局酒斗,白酒一坛。由本人常满对决少侠袁遇春。时间一柱香,一柱香之内醉倒者为输。
因竹子有清热解毒,健胃生津的功效,时下百姓喜用竹坛装酒。所谓竹坛就是用特粗的楠竹制做,上用牛皮密封好,酒杯也是用细竹做成。
少时两坛酒各摆在袁遇春和常满面前。一溜排开二十个竹杯,每杯一斤,各喝十杯。袁遇春虽稍有洒量,最多也不过三两斤。可这十斤酒远远超过他对酒力的承受范围。
这边,常满似乎习以为常,很快两杯酒见底,且面不改色。袁遇春端起一杯,一饮而尽。酒还未落肚,便觉心内如火,浑身淌汗。其酒之烈前所未见。遂心想,这酒性太烈,硬喝必败,得另寻他法。
看看半柱香还不到,袁遇春假作慢慢的品尝,却巧施真气,暗运内力。所饮之酒在真气的推动和内力的逼控之下顺着汗孔排出体外,刚过半柱香袁遇春已饮下六七杯酒。这边常满刚喝完五杯便扑通一声醉翻在地,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大笑。其实常满也没有十斤的量,只是他觉得常人也就一两斤顶天了。所以他认为一般人是奈何不了他的。
常满被人扶了下去,自然剩下的几杯酒袁遇春也不用喝了。第二局少侠袁遇春胜,常寿山宣布完毕,叫袁遇春进行第三局。袁遇春随便抓起一个纸团,拆开看时同样写着两个小字:对联。袁遇春把纸条递给常寿山,常寿山接着宣布,第三局,也是最后一局,是比试对联。由老夫对决袁少侠,时间半柱香。常寿山吆喝一声,下人拿来一幅对职,展开了挂在台前。
袁遇春一看,是幅上联:贫僧话平生瓶瓶开花。用了同音不同意的三个词:贫僧,平生花瓶。出题刁钻古怪,极其难对。对联一出,台下鸦雀无声,村民们都自觉的给袁遇春制造静心思考的环境,袁遇春冥思苦想良久。
眼看半烛香将过。忽然一阵孩童的嬉闹声传来,袁遇春抬眼望去,是几个孩童手拿竹竿在敲打着树上的油桐籽。他若有所思,再看看桌子上竹筒里没有喝完的酒,不觉灵机一动,朗声对出了下联:童子打桐籽筒筒有酒。对仗工整,严丝合隆。下联刚出口,台下一片欢腾。
常寿山也情不自禁的说道,袁少侠真是文武全才,后生可畏。当即宣布,所有佃户,年租全勉,千两白银当场兑现。说完命人抬上一口木箱,打开看时足色足两。袁遇春对常寿山深施一礼,袁遇春不才,侥幸得胜。蒙员外抬爱,赠银千两。袁某不敢独享,愿悉数捐于各位父老乡亲,以解危困。
常寿山道:袁少侠侠义之心,世所罕见。既有此善行,但凭少侠处理,老夫已无权过问。袁遇春再次谢过,遂招呼乡民分发银两。众乡民感念其恩德,分后所余二十两纹银全赠于他,以作川资。袁遇春再三推脱不掉,只好收于囊中。
时逢秋收,袁遇春不愿打扰众乡民,趁他们忙碌之际悄然离开独龙河,一路北行。
这一日行至一处山下,但见山势平缓,连绵起伏。漫山遍野长满了高大的青松,一阵清风吹过,偶尔传来丝丝鸟语,声声猿啼。
袁遇春信步走上山去,一路上树木茂盛,遮天蔽日,不觉走过几条山冈。行至一林密偏僻处,冷不防蹿出几个持刀的蒙面人。大声叫道,‘留下买路线’袁遇春急于赶路,也不搭话。迅速贴身迎了上去,双掌抡起,左右开弓,几个蒙面人全部被打飞了出去。
袁遇春抢步上前,把三个蒙面人堆在一块。一脚踏上去,三个蒙面人顿时动弹不得,嗷嗷大叫。袁遇春拔出玄铁创,指着他们厉声训斥道:干什么不好,却做个剪径的强盗。今天遇上我不忍随意杀生,若遇上别人你们早见了阎王老爷了。
蒙面人止住哼叫,哀声求饶。求大侠饶过我们,我们也是遭了抢劫,迫不得已啊!正在哀求,下面两个却呜呜的哭了起来。袁遇春一听却似童雉之声,一把扯开他们的面布。除了一个成年,其余两个均是十五六岁的少年。
袁遇春顿感迷惑,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让如此年轻的孩童误入歧途。挪开腿脚,三个人翻身爬了起来,跪在袁遇春面前,咚咚咚就是一阵猛磕。袁遇春见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有些不忍。吆喝声,起来说话。那成年的汉子站起来,对着袁遇春深深的施了一礼,略带着哭腔诉说起来。
他叫丁大奎,就住在山脚下离此五里远的小村子里。父母都年逾古稀,有一眼婆娘。两个儿子,长子年满十七,幼子未满十五。一家六口全靠自己贩卖牛马过活,家里养了几头牛和几十只羊。辛辛苦苦攒了三十两银子,准备修缮房屋。就在几天前,被一伙强人掳走了牛羊,还把用来修缮房屋的银子也抢劫一空。眼下生活无以为继,才出此下策。因此处偏僻,不敢独自行劫,所以才唤两小儿做陪,以壮声势。
袁遇春说道:你所说可否属实,某平生最憎剪径劫道和淫邪之徒。如有半点欺瞒,定叫你血溅当场。丁大奎头磕的像捣蒜,连声说道,不敢欺骗大侠。那两个少年也吓的不轻,只管拚命的磕头。
袁遇春看这父子三人的怂样,也觉得不是什么坏人。便一改刚才严厉的口气,我随你一道回去,看看能否帮你夺回银两,丁大奎顿时面露感激之色,有劳大侠了。
随着丁大奎父子三人,顺着另一条羊肠小道,走了三五里路,果然看到一个小村庄。到得庄上看时,大约有三十户人家的样子。全庄都是草房茅舍,腐败陈旧,破烂不堪。
来到丁大奎家时,情况比别家更糟。三间矮小的草房,因为漏雨的缘故,一边的墙体呈随时垮塌的状态。一个右眼失明的妇人正摸索着往锅里添水,煮着一锅不见米粒的菜粥。另一间房屋里,一双老人,老态龙钟,骨瘦如柴。
触目惊心,袁遇春不忍直视,叫过丁大奎,从怀里摸出十两纹银塞在他手里。先去买些米面吧,你家里父母不能饿着了,否则是天大的不孝。丁大奎接过银子,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流满面。颤声说道,我本是一山野小民,贱如猪狗,待死之身,无求奢望。庆幸今天偶遇大侠,救助我一家老小,此如山大恩杀身难报。
说完正欲磕头,被袁遇春一把扯起来。好了好了,你先把家里安顿一下,明天随我去寻那一群强盗,看看能否追回你的银子和牛羊。丁大奎感激的说,一切但凭大侠做主。
袁遇春又问道:你可记得这几个强盗的面目,此地或附近有没有什么山寨或帮派。丁大奎仔细的想了想,此地叫青松坡,附近也没有什么山寨。但离这四五十里远近,有一个叫狼头崖的地方,好象有一伙强人出没。对了,他们行劫之时、都蒙着面,好象都只有半边耳朵。
袁遇春暗想,当年玉泉山那一伙竟跑这么远重操旧业。连佛家都秉承‘杀恶即善’的思想,再见到这群败类之时必除之以绝后患。
袁遇春在丁大奎家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便和丁大奎往狼头崖方向搜寻而行,待到得狼头崖时日已过午。丁大奎对这里也不熟悉,只是儿时随父辈们来过。一切陌生如旧。
这里的山比青松坡还要高大,树木也比青松坡的茂密,几乎没有路可走。两人象无头的苍蝇满山转悠,却没发现有人烟的地方。转悠了整整一个下午,夜幕渐渐降临。
山风习习,星月无光。一个黑暗的夜晚,袁遇春对丁大奎说,我们找个隐秘处先休息一夜,天亮再找吧。丁大奎带着抱歉的神情说:万一找不到就算了,有劳大侠实在过意不去。袁遇春哈哈一笑道,既便不为你丁大奎,我也要铲除他们,以免为害一方。两人遂找了个避风之处,将就困了一夜。
次日一早袁遇春对丁大奎交待了一番,便纵身掠上树顶,居高临下,极目远眺。但是除了茫茫林海,依旧一无所获。袁遇春心有不甘,提气运功,摧动身形,顺丛林树顶一路掠去。纵横四五次,方圆七八里。终于在一处林木稀少处,发现一片山崖,似有炊烟冒出。
袁遇春连续几个起落掠上崖顶,往下窥探,因崖壁外突,无法看见里面的情况。袁遇春身形紧贴崖壁,嗤溜……沉身下滑至洞口,施展‘吸壁功’身子紧紧吸在崖壁上,一个金钩倒挂,脚掌紧吸崖壁,探头向里张望。
虽然能一觅无遗,但仍然没有看到半个人影。正疑惑间,不料崖壁一松动处落下几块碎石,掉在地面上发出一阵脆响。袁遇春忙做出山鸡的鸣叫声,见半晌没有回应,袁遇春便轻轻飘落在洞口一边。
探身向里望去,原来是个半露天的檐洞。有几十丈长,呈半圆形顺崖体延伸。中间拐弯处似有石块垒砌的墙体,看来必有人迹。袁遇春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向墙体处靠近。
正在全神贯注的前移,不防脚下猛然踩空,整个人陷了下去,陷坑底部密密麻麻插满了一尺多长锋利的枪头。眼看双脚即将触及,袁遇春急忙腾转身形。一个‘倒花穿柳’脚上头下,手中玄铁长剑顶住坑底,手腕一用力,嗖的一下,倒弹上去。人在半空还未落下,刷刷刷……一阵兵器破空声传入耳际,十多杆钩枪从四面八方刺来。袁遇春身形不变,长剑舞成一个弧形,横扫过去,六七杆钩枪刹时断成两截。
细看众盗时,果然是数年前在玉泉山放走的那伙强盗,不禁怒火中烧。身形尚未落下,便如车轮般在空中几个旋转,剑影频闪处,几声惨嚎,四五个强盗已魂归地府。此时剩下的六七杆钩枪重又袭来,妄图把袁遇春逼下陷坑。袁遇春瞅准钩枪来势,躬身让过枪头,从缝隙疾速穿到背后。双掌一扫,扑通扑通。六七个强盗也掉进陷坑,被枪头透胸而亡。
剩下几个拿着光枪杆的强盗,见此情形慌忙跪下求饶。袁遇春道:前番给过你们机会,奈何尔等执迷不误,一意孤行。今天必须为你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怨我不得。说完不等他们开口,长剑一挥几颗人头落入陷坑。
袁遇春遍搜山洞各处,并无余党,也不见牛羊踪迹。止搜得百十斤牛羊肉和二三百两纹银。袁遇春找到条布袋,把牛羊肉和银子装起来,扛在肩上,顺着来时的方向找到了丁大奎。两人饥肠辘辘,寻柴火烤了些牛肉吃了,方才动身返回青松坡。
返回丁大奎家时已是傍晚,丁大奎亲自下厨,炖了一大锅牛肉。又去村里邻家借来一坛洒,反正也是饿了,袁遇春也不客气,和丁大奎一番开怀畅饮。
饭后,袁遇春拿出那二百多两银子,对丁大奎说道:丁兄可先取回你那三十两银子,再者你父母年迈,需要调养,可多拿二十两,共计五十两纹银。余下的劳烦丁兄分发给全村,也算小弟一小桩功德,还望丁兄成全。
丁大奎慌忙抱拳道:大侠侠肝义胆,菩萨心肠。我替乡亲们感激你的恩德,我明天一早就挨家发放,平均每家可分得七八两银子,最起码一年的生计不用愁了。我得让全村人都给大侠立长生牌位,保大侠平安。袁遇春笑道:小事一桩,不足挂齿,丁兄不必兴师动众。
天刚亮丁大奎叫上两个儿子,背着银子挨家发放。村民们听说,都纷纷来丁大奎家拜谢恩人,可里里外外不见了袁遇春的影子,问瞎眼的婆娘,说大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村民们听说,都不约而同的跪在地上,朝着袁遇春离去的青松坡方向,默默的拜了几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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