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将西沉的时候,我步入了这个边陲小城。
城西紫竹巷的尽头,是一大片低矮黑旧的民屋,青石板的路面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布满了大朵大朵的苔藓,湿润而厚重,沾染着黑色的污染物,巷口仅存的一大片竹林是唯一的绿色。大概是因为属于城中的贫民窟的原因,街上行人稀少,只有寥寥几个衣衫褴褛的男女,或蹲在门口编着竹条,或躺在竹椅上昏昏欲睡。这座小城本不繁华,这城郊的小巷似乎更是被时间所遗忘的存在。
带路的小哥在巷子尽头的一间房子前停下了脚步,房子很矮,但和周围的房屋比起来却显得格外整洁,青石板的地面一尘不染,青苔和碎石也失去了踪迹,门口的墙角处堆放着几支用竹条编好的笊篱,倒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喏,就是这一间屋子。”小哥似乎有一丝畏惧,指了指屋子,掉头就走。
“等等。”我叫住了他,扔出一枚金铢。
他欣喜地接下了金铢,似乎有一些犹豫,眉头都簇在了一起,最终还是一咬牙,小步地跑到我身前,凑到耳边低地地说道。
“公子你还是小心一点为好,那个女人...,我从小就在这座城里长大,我还记得她来的时候的样子,真是美得不可方物,可二十年来她的脸没有一丝变化,也有男人曾在深夜里打她的主意,可第二天总会消失得无踪无迹,官府查了几次也没个结果。人们都说...都说她是转世来的妖孽,吸取活人精气修行...”
暗哑的嗓音在我耳边回响,夕阳的余晖也照不进这紫竹巷的尽头,投下一大片阴影,屋子里黑洞洞的仿佛暗藏着噬人巨兽,青石板上的凉意沿着鞋一层层沁上。小哥已经跑远了,我抬眼看了看他仓皇离去的背影,又回头看着黑洞洞的房门,轻轻笑了笑,抬腿跨进这无尽的黑暗中。
“嘶。”
一只白皙而柔软的手点燃了油灯,黑暗被打破了,女人莹白的脸颊在昏暗的灯光下透露出几分玉石的颜色。一袭简单的紫布衣衫,扎着束腰,在她身上却穿出了华贵的味道,像南淮城里有名的仕女。即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我仍然惊叹于她的艳丽。任谁也想不到这样的一个女人会生活在这样的一座边陲小城的一条这样的小巷里,靠着编笠贩布勉强度日。
她侧着头,用手支撑着额头,尾指上一点深碧色的光芒在油灯下显得深邃难明。我不开口,静静地看着她,沉默在这破旧的屋子里慢慢酝酿开来。
“公子是想,看奴家一辈子么?”女人终于开口,声音慵懒,明明是娇媚的话语,说出口却有一股冷冷的味道,像是北方经年不化的雪原。
“不是,我只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人。”我望着她的眼眸淡淡说道,从容貌上看,她像是十八九岁的少女,岁月的沉淀和风霜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可是当我看向她的眼睛的时候,却发现有太多的东西藏在里面,让人陷入泥潭,这不是少女能拥有的。
头顶的油灯开始摇晃起来,屋子里的光线明暗不定,女人在竹椅上伸了个懒腰,眼神里的慵懒更显。
“公子说笑了,我已经老了,哪里记得那么多人呢?”
“你一定记得的,他大约七尺,不爱说话,总是穿着白衣,”我从怀中拿出纸笔,“他的背后总是背着一个长长的油布包从不打开。”
“不过是受一个朋友之托,想知道他最后的消息。”我看向女人的眼睛,平静地说道,又从腰间拿出一只铁笛,铁笛很沉,一眼就可以看出是上了年头的物件了。
女人眼神中的慵懒已经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茫然和空洞。
“你说的是他吧,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会有人来找他的,他那样的男人...”,女人轻轻地说道,又轻轻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却充满无尽的凉意,片刻后,笑声变成了低低的啜泣声,女人头上的珠花也一颤一颤,像屋檐下随风摇曳的风铃。
我看着她闭上眼,隐隐有泪水从眼角滑落。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天启九年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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