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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自阳坡山(散文)

我来自阳坡山(散文)

作者: hi土豆先生 | 来源:发表于2019-05-13 18:38 被阅读0次
我来自阳坡山(散文)

我来自阳坡山

想起我的姨夫和大姨。他们给我留下记忆:犁、牛、土地、庄稼、劳动、汗水、甚至苦难。当我懂得回忆这些时,爱——是多么丰盈。

我爱着你,我想把一切生活的羁绊,都替你斩断。我又怕这爱太干瘪,就像,大姨干瘪的乳房,没有一滴奶水却娇惯了我一身的,毛病。

——写在文章之前

我大姨家住在阳坡山,那里很远,很远。但是我相信还能找到来去的路,虽然三十多年过去了。

我大姨家三个孩子,大哥二哥和香姐。上头还有两个老人,一个我叫外婆,还有一个我叫老太。大姨家独庄独户,出了木头大门,几级石头砌的台阶连着没有围墙的场院。我坐在门墩上打猫撵鸡。大姨说,我常拿个锄头在场院乱挖,问我干啥捏,我答,挖窝窝埋你哩;大姨说我六岁了还要揪她的奶吃;姨夫说我长得有官相,长大要当大官,我说我长大开大卡车,我一按喇叭你就来;香姐说,我那时最爱扯她的辫子,抓住不放,一揪一疙瘩头发;大哥说我小时唱孝歌唱的好,还和一个叫爷的划拳喝酒;二哥说我是谁都不敢惹的“红窜头”……

大姨家离大院子远,我很少上大院子玩。所以这家的猫娃子,狗娃子,那家的双娃子,平娃子,我几乎都不认识,也许他们认识我吧。

老太大概是很早就分家单另过了,住在大院子的那座烂房子里。老太是外婆的妈妈,也许是外爷的妈妈,我到现在也没弄清楚。没有人告诉我,也许连我姨夫大姨也不知道吧,也许连我外婆也不知道吧,我记得他们管她叫“老厌物”。外婆这么叫,大姨一家都这么叫,我大概也这么叫了。老太叫什么名字,我不记得了,只记得她很老,很土。

老太老得说话都吐词不清,叫我“红红”,我直接没耳朵听;老得耳朵也聋,你说南她听北,聋子耳朵会打岔;老得剁不动柴火了,就着牛圈的玉米秸烤火;老得脸抽成了苦瓜,皱皱缩缩。老太具体什么时间过世,我忘了,和外婆一样,她们在家庭里,属于可有可无的人,甚至是多余的——“老厌物”。直到国家人口普查,大家才感慨,老太早死了一个月,要不然也许还能上电视、上报纸嘞;是的,他们说老太活了103岁,这还真是少见的事情。但是,老太死都不会死,要是能上电视,哪怕是上报纸,那会是多么光宗耀祖的事情啊,全家人都带着一脸的遗憾,甚至还有点懊恼。

老太还很土。记得那是在一个冬天的早晨,我跑去她的住处玩,她啥都没有,只说“红红”来了,然后自顾蹒跚着小脚,拄着竹棍,走到牛圈,抱了一抱玉米秸回来。她把玉米秸架起,拾起火桶吹起来,烟气呛得她的老痰直呼噜。她啥都没有,花生、糖果、鸡蛋,她都没有,她给我捡两个红薯靠在火炉边。我厌恶的走开了,难怪都叫她“老厌物”,我可以容忍她喊错我的小名,但是我不能容忍她对我的无视,这是要烤牛粪味的红薯,给重孙子吃的?

我不知道,我当年有多么的愤怒,以至于能将五六岁的记忆保留三十多年,真是不容易。

我大姨一家,地地道道的农民。两儿一女,抬举三个娃,加上我,四个。我父亲给我说,你以为姨夫他们白养活你?每月还要给十块钱呢!那时候,我不知道十块钱是什么意思,更没有什么彼此的概念。我只知道,我是阳坡山的孩子,也是我父亲的儿子。

姨夫和两个哥哥,自然是一家的主要劳力。大概因为他们常年要去参加劳动的原因,我对两个哥哥的印象不多。只记得二哥犁地时,把牛打飞崖,牛摔死了,二哥吓跑了,多半个月不敢回家。香姐带我去放牛,打猪草时,拣到了一窝野鸡蛋,结果全煮给我吃了,为一颗野鸡蛋她还挨了一顿饱打,我高兴极了。姨夫上山干活总是把我背上,薅一会儿草,把我挪一个地方,摘一堆五味子给我打零嘴;收玉米时,还上树摇山楂给我吃,那山楂酸的我流口水,酸到我心窝子里头去了。大姨主内,一家的缝补浆洗,男女老少的吃喝拉撒,全归她管;在她背上实在呆厌烦了,我就坐在案板上看她擀面,我还坐在灶台上,看她做饭……

我怎么离开阳坡山的,我全都忘了,反正是离开了。在阳坡山长成了“土匪”,我需要文明社会的改造。阳坡山,我在你的襁褓里吃喝拉撒,度过难忘的岁月。

再一次见我姨夫和大姨是很多年之后的事了。重逢本应是一件幸福的事,却是让我心碎和心悸。那是一个中午,放早饭学回家,一进门,发现两个被纱布缠着脑袋和手,满脸瘀血青黑而且肿胀变形的人。当我认出他们时,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那些人,用对付野兽、牲口的满是老茧和泥腥味的拳头,对付了我的亲人。我仿佛看到了,那拳头里边全是铁硬的石头和烂泥旮瘩。那一块块黑的泛青的血肿,像是一种电离辐射,刺激着我的脑神经。我的心里仿佛有万条爬虫在钻,钻的我钻心儿的疼,钻的我额头直冒汗,钻的我手脚直打颤。

姨夫诉说着,弯刀的罪恶,我的眼里全是弯刀砍柴的影子,耳朵里全是柴火咣咣的呻吟;大姨,不说话,木木然,像是被弯刀砍呆了,被拳头打傻了。

我无法想象,血液如一条条蚯蚓,顺着他们的脸、脖子、脊梁流淌,仿佛发出汩汩的声音。更不愿想象,大姨他们抱成一团,像任人宰割的牲口,在角落瑟瑟发抖。

姨夫说,陈家两三个人,弯刀直望脑壳上剁,嘣嘣的响,血一下子就把眼睛糊住了。姨夫说,舀一瓢苞谷面都按不住,一瓢不够,再舀一瓢。仿佛在说一件平常事。姨夫说,拳头朝着脸上,脑壳上可劲儿的凿,只觉得,眼前火星子乱溅……

姨夫说,哪有为啥哩,他们说我们偷了他们的一串柿饼……我够了,我够够的了,我哭了,姐姐跟着我抹眼泪。

我不知道后来的事情怎样,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因为一串柿饼,我只知道,有一颗种子悄悄种下。每每想起,都让人心悸。我后来觉得,落后、野蛮不足以说服我看清楚一切,但事实上,我也无能为力。只是我想不明白,陈家,我大姨也姓陈,阳坡山陈家都是亲戚,为啥斗起来,比狼还狠,比蜂还毒?!

事实上,我大姨死的时候我并没有在她身边,我也没能亲手埋葬她;我姨夫也还没有坐过我开的大卡车;我的姨夫大哥二哥香姐,他们都还生活在那片土地上,我们隔着遥远的距离。岁月蹉跎,我早已不是阳坡山那个“红窜头”了,然而我也没能当上官,现在酒不喝了,歌也很少唱,在我安静下来时,我更愿意选择沉默。

时间一晃就几十年,岁月悄无声息的把很多东西掩埋。而我却感觉,在很久很久以前,我有什么东西,落在了那片温热的土地上,它一直在等待着我,去找回。

就像,我始终无法忘怀的,那场冷子,把一道场的麦子打的稀烂;就像,我始终清楚记得的草帽子碗碗,装着刚从树上摇下的野山楂的酸。二哥把牛打飞崖摔死了;香姐因为我挨无数顿打;下沟地垄的黄瓜又嫩又甜;我把场院的麦子花撕开做鸡冠子;那一树核桃格得人心焦……

还有,我写不出来的文字,以及姨夫大姨给我唱过的儿歌——

宝儿羞,打斑鸠,班鸠过河吃豌豆……

麻野雀,尾巴长,说哈媳妇不要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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