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天气已经慢慢暖和了起来,根民斜躺在炕上,迷迷糊糊中被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吵醒。
他坐起身来用深陷的眼窝盯着窗子,早些年糊的窗户纸早就被风风雨雨撕扯的稀碎,只要风稍稍一吹,便哗哗响个不停,窗柩已经破败的不成样子,这些年一直修修补补的凑合着,已经看不出曾经的雕花和纹饰,就像快进坟堆儿的根民,在年前的第一场大雪来时,他像一座破败的老房子一样突然垮掉了,医生说他熬不过这个冬天了,谁知他竟也挣扎到了现在。
整个冬天他都是半睡半醒的状态,一躺,便是一整天,可是最近他越来越睡不住了,他想出去看看的心就想破土而出的春笋那样急切,尤其是看到窗外的一抹绿色,他终于忍不住了。
“老婆子,老婆子”他大喊着,半天没有回应才想起老婆子几天前就不再了。闻声而来的儿子将他扶了出去,他背靠着门框坐在门槛上。他就那样瘫坐着,像是台散架的机器。
迎面的风吹过来暖暖的,院中的杏树透出了粉红的花骨朵儿,树枝上的鸟儿跳来跳去叫个不停,小院内一副春意盎然的样子,满是鲜活的生命力。
根民感觉自己也有了些许气力,摸搜着拿起汗烟,随着火柴噗嗤的声音,和眼前晃动的火苗,烟被点燃了。疾病缠身多年的他早就不抽烟了,但这些年依旧烟不离手,他并不抽,只是偶尔拿出来闻一闻,过一下烟瘾,想抽,也会被淑珍拦着,只是今日,没人拦他,他真抽了起来,不想只一口下去便剧烈咳嗽起来,手一哆嗦烟杆掉在地上断成了两节,他看着断掉的烟杆,突然想到了死掉的淑珍。
他慌忙的想去捡,自己却一个跟头摔到院子里,淑珍看到摔倒在地的老伴儿,扔下手里的活赶忙跑过来扶他,谁知道裹了小脚的她自己倒一个趔趄摔倒了,头磕到了石台阶上,一股红色的液体浸湿了大片的院子,染花了根民的双眼……
虽说已经做了大半辈子的夫妻,但在这几十年的婚姻里他们的关系更像是主仆,她为他洗衣做饭,生儿育女,他对她呼来喝去,百般嫌弃。
淑珍是根民他娘在地里捡回来的,那个时候没地没粮,有些人家生了孩子实在养不起,尤其是女孩子,送又送不出去,就只能丢掉了。
根民的父母靠着勤快能干,日子过得还算不错,不仅能解决温饱还供独生的儿子根民读书。根民也一直很争气想通过学习走出这一眼望不到边的山沟沟。可是淑珍的到来,无疑给家里多了一张嘴,让本就紧巴的日子更揭不开锅。
老两口愁的整宿整宿的睡不着,最终决定让根民辍学回家帮忙种地。“唉,为了一个捡来的娃断送了咋自家娃娃的前程值得吗?”根民爹一边抽着旱烟一边嘴里不断嘀咕着。“让她长大后给咋娃娃做媳妇儿,给咋传宗接代,不也没有白养吗?”
就这样,想改变命运的根民辍学回了家,当他接过爹手里的锄头时,他知道,他再也走不出山沟沟了,他从此恨透了她。
根民想尽办法欺负她,她知道自己是捡来的,也知道这一家人对自己有恩,所以她面对根民的一再刁难,一直都默不作声。
在根民十八岁生日那天,在父母的意思下两人给父母磕了头,十四岁的淑珍成了根民的媳妇,当晚她们的被子就被拾掇到了一个屋里,从此她为他生儿育女,陪伴他风风雨雨几十载。他依旧对她冷如冰霜,无话可谈。
几十年过去了,根民的爹娘早就埋进了黄土里,儿女也都结婚生子,儿孙满堂的根民和淑珍却无人承欢膝下,如今到了风雨飘摇的时日,却发现身边只有她了。
血腥味刺激着他的鼻孔,他怕了,闻声而来的邻居赶到时淑珍已经断了气。
他紧紧的盯着她,他知道下一眼就再也看不到她了。这一刻他才发现这些年的风霜早就染白了她的头发,早些年丰盈的体态如今瘦的像一把柴火,她比他小四岁,却掉光了满口的牙,这些年来,他还是第一次这么仔细的看她,他看到眼前的她,突然鼻子一酸,终于落泪了。
辍学回家时他没有哭,父母离世他也没有哭,如今他终于哭了,老泪纵横的他哭的像个孩子。
他嫌弃了她一辈子,恨了她一辈子,临了临了,却发现她早已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他曾想过到死都不会原谅她,却没想到她却先自己而去了。
三天后,根民斜躺在炕上,迷迷糊糊中被哭声吵醒,爬起来背靠墙,紧紧盯着窗户,看着老伴儿的棺材被抬出大门,他眯上眼,老伴儿,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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