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停下,上来两个女人,前面五十多岁的壮女人 拿着两块钱纸币,竖折,放在投币箱里。
我觉得她的方式可取。我好横折,又怕司机看不清,故意放慢动作。
我心里夸她的举措可行。可她一落座,马上中气十足的和她的同伴嚷:”死了,那给穿的是啥呀?那小叔子媳妇给装了两大包旧衣服,泥头拐杖的,埋埋汰汰。我当着大姑姐、小叔子面,还有众亲友 面说:”这多脏啊!她能背动吗?不能烧!我是不出一分钱,我给买纸烧,我边烧边叨咕:到那边想买啥就买吧。生前你挣钱也花不着,谁花你钱,你就找谁!”
车里人不多,都看她。她”义愤填膺”数落小叔子家。
我不由的多看了两眼她。”呵”,我认识她。她是于大娘的大儿媳。她不认识我。
我心”咯噔”一下,于大娘去世了!
于大娘年轻守寡,领着俩儿一女过日子。于大娘手巧,会裁衣服,谁家做衣服,都爱找于大娘。她又心地善良,热心肠,谁家有事,都跑去帮忙。
我那时候还小,只记得两件事。
有一年腊月村里来了一个十来岁的讨饭男孩子,穿的破衣娄嗖,尤其脚上的破胶鞋,都露脚后跟了。于大娘从家里拿了一双旧棉鞋给他换上,又给他要饭兜子里装半兜子冻豆包。正忙活呢,孩子的爸爸从村子的另一头捋过来。于大娘一串联,也不用孩子他爸继续挨门挨户要饭,大伙陆续给大人的兜子也装满冻货。感动的孩子爸热泪盈眶,直让孩子给大家磕头。
还有一回,几个大人在井台旁聊天。我站那听。于大娘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给我,我赶紧拒绝,她拉着我的胳膊,把瓜子放我兜里了。那时我还没上学,美的我不行不行的。
这是微小的事,但是一个小孩子被重视,被特殊照顾,那种感动,真是心花怒放。
于大娘隔壁的陆大爷没老伴儿,他有俩儿俩女。村里人都说俩人是相好。
陆大爷高个,方脸,梳个背头,人挺干净,上衣总不爱系扣,走路背个手,脸上也很严肃。看见我们小孩子胡闹,总皱着眉头轰我们”远点扇子”(土话,就是滚远点。)!
于大娘多和蔼可亲啊,我们都不喜欢陆大爷。
村里都这么说,但是一直到孩子们都成了家,俩人也没啥动静,反倒渐行渐远。
村里人越来越少,只剩下老弱病残者。于大娘的身体不好,右腿股骨头坏死,做不起手术,拄拐棍勉强走路。老儿子生子性格懦弱,家里又没钱,一直娶不上媳妇。
大儿媳会算计。和婆婆、小叔子签订协议:家里的土地、房屋都归小叔子,以后对于大娘他们生不养,死不葬。
大儿子一家在市里住,姑娘嫁在外地,谁都不回来看于大娘。
老儿子有时去市里打短工,十天半月回来一次。
有一天于大娘独自在家,摔倒了,把那条好腿摔断了。她饿了一天一夜,挺不住了,爬出来,爬到隔壁陆大爷家门口,于大娘拍门,喊陆大爷给点水喝。陆大爷出来了,呵斥于大娘”远点扇子!”
于大娘泪流满面。
邻居听见了,给她抬回来,并给生子打电话。生子回来了给于大娘送到了医院。
于大娘的腿接上了,但是很不成功。于大娘从此卧床了。
我小学四级家里就搬走了,很少回村里。有一回参加一个亲戚的孩子婚礼,看见了于大娘的大儿媳,说话橫叨叨的,感觉她很厉害!于大娘那时还能走路,她大儿媳说话连看都不看于大娘,好像对于大娘很不满意的样子。
谁都以为于大娘和生子一辈子就糊弄着过了。没想到,好事来了。
市里征用村里的土地、房屋,于大娘办了社保,开了工资,房屋回迁了七十五平的楼房。于大娘直接落到生子名下。
大儿媳,千算万算,吃了大亏,闹了几次,也是无功而返,放出狠话:”断绝关系!”
生子娶了一个带孩子的寡妇,生子打工,媳妇侍候婆婆。没听说媳妇虐待婆婆,也没听说如何孝顺。三餐饭给做,冷暖衣服给换,于大娘也就知足了。
于大娘月月开工资,又活了八年。临去世的时候,因为长期卧床,身上多处溃烂、生蛆。于大娘黑夜白天哀嚎,遭了大罪。
村里的老人去送于大娘,看见她姑娘在那洗她妈的旧衣服,说要给带去几件。一个老邻居说:”去街里的某某某商场(专卖便宜服装)买几件新的吧,花不多少钱。你妈净给别人做衣服了。”
于大娘的大儿媳满嘴不愤,指责小叔子媳妇不给洗涮,她那是心里失衡,她没捞到好处。
于大娘的一生,真是辛苦、心酸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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