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那个女人再出门的时候,村里结婚的没结婚的老少爷们眼珠子都给黏她身上一样,他们不无羡慕地朝着爹献上妒忌的发红的目光,“多好的一块羊肉掉进了狗嘴里。”
爹告诉我,挨麦口(快割麦)了,大块大块的麦田里翻起了青黄色的浪花,成穗的麦子在手心里可以搓出隐隐麦香的时候,那个女人的男人到底还是来找她了。
那个男人不敢相信那个女人会留下来心甘情愿地跟着邋里邋遢窝窝囊囊的爹。爹看着那个女人别过去了的身子,躲开了试图拉住她的男人,冷冷地说,“苗妮大,你走吧。”
据说那个女人的男人从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小院里逃出去的时候,村里的男人朝着爹爆发出雷鸣般的哄笑,“敬俭哥,看不出来你的活这么好,把嫂子伺候的这么舒服。”
那个男人走后半年以后我姐出生了,我姐4岁的时候,那个女人又怀了我,她跟头一个男人打了离婚,送走了那个叫苗妮的女孩。
听爹絮絮叨叨说完这些,我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浓痰,“呸,找什么找!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就当她死啦!”
我跟班主任请了假,骑着我的二八大梁自行车驮着爹离开了学校。我得把他送回家,要不这个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老男人能把我臊死。
大爷和三叔都等在我们的小院里。当然,前几年我们家又垒了三间茅草屋,要不就我们这一大窝的孩子还得分别挤在大爷和三叔家。
进了屋,大爷拿眼瞅了瞅默不作声的爹,先吭吭了两声然后说,“二兄弟,明浩他娘要是不愿意回来……就算了,强扭的瓜——不甜,不过这钱咱得拿回来,明浩还得上学,上高中得花不少钱。”
爹闷不做声地蹲在地上,他一只手捂着脸,不知道是哭还是做啥。
“……”
“二哥,依我看找他娘还是得让明浩去,俺们这些人去了不好张嘴,孩子跟娘也好说话。”
说话的是三叔。
“我不去,你们谁爱去谁去,她不要脸,我还要脸。”
我甩开了三叔的手,走出屋门。耳朵全里是北风拼命扭打着干枯的树梢的声音,大门那边始终静悄悄的。
“真没出息。”
我在心里狠狠地骂自己,都知道她不要俺爷几个了,还幻想着她能自个回来。
“马上开春了,这十好几亩地得买化肥和农药,要不收成上不去。”
大爷看着爹闷声不响,又对着我说。
我姐已经出嫁,三个弟弟还小,只有我算是家里的顶梁柱,我的心里比吞了一只猪苦胆还涩。
第二天一早,我揣了几个菜饼子,驮着爹出发了。
沿河的芦苇被风吹得七扭八歪,河里还飘着一块一块的薄冰。握着自行车把的我的手跟被刀割的一样疼,可是那也比不上我的心疼。
爹只模模糊糊记得娘在东乡里,他说不清楚那个女人家住哪里。我们只能一路走,一路问。
沿途的村庄星罗棋布,我和爹一路向东,想要在广袤的大地寻找没有具体方位的一个人堪比大海寻针。看着一路上爹朝着陌生人比比划划的样子,我只想登上自行车远远地逃开。他一辈子木讷,话都说不成完整的一句,还得在这大冷的天承受着无数人嘲讽的目光。
都怪那个狠毒的女人!
如果不是她拿走了家里全部的积蓄,我就用不着在寒风凛冽的时候,啃着冰凉的菜饼子,嘴唇冻得裂开,一个村子一个村子,跟一只没有头的苍蝇一样到处乱撞,我这会还在教室里和同学们一起复习,准备几个月以后的升学考试。
我的鼻子里灌进去的都是酸酸的空气,可是我流不出一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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