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两人顺着北坡继续向上,越往上走,山石越多,山路越陡。坡上土质较坡下更加贫瘠,又多阳光暴晒劲风摧打,所以生长在这里的松树也不似坡下那般粗壮挺拔,只有一人高矮左右,松枝短小,松针青绿中带着些许褐黄。这松树像极了村子里没有男娃家的三丫头,感觉处处不受待见,少了“油水”滋养,带着明显营养不良的模样。
刘亮在坡岩半腰处,突然指着上面十几米远的一棵树对路然说:“路然,往上看,是不是那棵?”
路然顺着刘亮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看见在几株松树旁边有一棵山葡萄。与它周围先天发育不良的矮松相比,这株葡萄树竟生得神采异常,遒劲的枝干紧紧地盘绕在崖石上,肥大的叶片点缀其上,叶片深绿,散发着一种凛然的生命气息。
路然心中暗自好奇:这棵树长得可真是奇怪,形状奇怪,也绿得奇怪,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突然想起,这树的模样分明就是奶奶家北墙上挂着的佛教图中的那棵菩提树。
路然也不知自己怎么就突然想到了奶奶家的那副挂像。忙收回心思回复刘亮道:“对,应该就是它了,整面山就这一棵葡萄树,没别了,加把劲儿,马上到了。”
说完,右手拽着身前的半棵枯树桩,左脚向下使劲儿一登,一下子就跨过了路中凸起的一块最陡峭的山石,然后回身准备拉后面的刘亮。刘亮冲他一笑说:“怎地,你能上,我就不能上了?不用你拉,我自己来。你往上走吧”,说完刘亮便用手勾住那块路中的陡峭山石上沿,左脚刚一使劲儿,没料想,石头竟是松动的,一吃劲儿一下子就滑了下去,刘亮吓得赶忙喊:“路然,快!快拽我!”说话间刘亮就被石头带着向下滑出了两三米远,路然回头一看,吓得半死,忙去拉他,可此时哪还来得及,石头越滑越快,眼见着刘亮越来越危险,路然一下子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好,蹲在地上,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一时间刘亮跟着石头向下滑出去十几米,滑到一半时,地上的尖石头一下子割破了左腿的腿肚子,划开一条五厘米长的大口子,血顺着口子淌出来,把裤子染湿了一大片。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醒目的血痕。
突如其来的危险让刘亮忘了刺骨钻心的疼。他一边哭喊着“路然,救我!救命!”一边用右手紧紧地攥着石头上沿,因为他知道一旦松了右手,身子就得卷到石头底下,这么抓着,身子反而能压在石头上。但眼见下面就是陡坡了,石头一旦翻滚起来刘亮也就没命了。刘亮开始哭喊起了自己的爹妈……
此时刘亮的亲爹刘广义正赶着刘亮爷爷刘玉明家的毛驴车在去往隔壁南三家村的路上。妻子王秀艳就是南三家村的,前几天妻子听说娘家爹突然腰疼下不了床了。就赶忙回去探望,在娘家一连住了四天,因惦记家里儿子刘亮,昨天让本家堂弟王一山给丈夫刘广义带话今天赶车来接她回家。顺便把家里存在柜子里的二百块钱带来,给自己爹妈救急用。
刘广义一肚子的不情愿,可又没有办法。这二百块钱本来已有了用处,他原本打算用这钱抓两个猪仔儿。用秋后落秋的粮食打点谷糠再多加点饲料,喂养一个秋冬,争取明年开春种地前养它个一百五六十斤一卖,再让自己爹帮着添点钱买个毛驴,这样也就不用和兄弟广远一起在开春挤着用老爷子的驴了。因为自己是家中老大,每次种地都可老爷子家的六亩三分地先种,接着是弟弟广远家的五亩七分地,等种到自家地时,地早就已经干了,只得干埋。自己分家的土地亩数原本和弟弟广远家一样,但自己和媳妇儿秀艳又费大劲开了四分荒地。秋后打粮按道理应比广远家多,然而事实上,每年打粮都不如广远家。媳妇儿每到这时就会骂他:“你就是你爹的捡的干儿子,分的地薄儿不说,种地也从来都是咱儿打底儿。”“嫁给你,我真是瞎了眼了!跟你净受窝囊气了!”
刘广义一边赶车一边伸手从兜里掏出烟袋,拿出烟纸,烟纸是在儿子刘亮写满正反面的演算本上撕出来的。刘广义把手放进烟袋,捏起一撮儿烟叶放在烟纸上,左手攥着一头,右手娴熟地一卷,最后用唾沫把烟嘴处一沾。再把烟袋放回兜里,拿出火柴,一划,点着。
刘广义只有在抽烟时才觉得自己是放松的,媳妇儿的责骂、唠叨、眼泪,烟纸上儿子得到的一排排红叉叉只有在自己抽烟时才会被暂时忘掉。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刘广义点着了烟,刚抽了一口,心里就开始突突地蹦,他觉得莫名地心烦,一扬手,“啪”,鞭子抽在毛驴背上,毛驴吃痛,一下子就向前窜了出去。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