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也是妈

年刚过，她就又病了，在医院里住了七天。这次是感冒发烧，拖延成了肺炎。出院后，也还是瘫软无力，整日里在床上卧着。

我坐在床边望着她。她的头发已经白尽，此刻，像野地里风干了的野草，横七竖八地顶在头上。眼神也是充满了病态的焦灼。近几年，她的身体是越来越差了，大病小病，一年记不住要吃多少药了。

二十多年前，我第一次踏进这个家门。那时她身体很好，每天为全家五六口人的饮食操劳着。家里四世同堂，老人爱吃面、年轻的爱吃米饭，还有要喝粥的。她总是不厌其烦地做好几样饭，从来没有埋怨过，很可能她心里是埋怨的，但是，二十多年了，也没听她说过一句粗野的话。

她是婆婆，这世上我的另一个妈妈。婚后，我们一直住在一起。

婆婆是典型的贤妻良母，在她面前，我常常觉得自己很渺小。

婆婆十九岁时初为人妻 。那时，在落后的农村，对于儿媳来说，婆婆的权威至高无上，不可忤逆。作为长媳，一过门儿，婆婆就吃尽苦头。当时老祖母家大大小小九口人，还有一些滩地。一家人的衣食，地里的农活，养猪饲鸡，加上婆婆与小姑的发难，辛苦与劳碌可想而知。

听婆婆说，怀了第一个孩子那年腊月，老祖母不给一茶一饭，硬要他们另立门户。快过年了，家里连一粒熬粥的米都没有，是村里一个亲戚偷偷给了几斤粮食才算熬过那个年。

那年除夕，婆婆是不是在老屋里无助的哭泣？我不得而知，因为在婆婆的回忆中丝毫看不出有任何怨怼。这位普通的农村妇女、家中长嫂，无怨无悔地在夫家倾心奉献，直到后来搬离农村，她也一直为婆家的琐事操劳着。三个小叔的婚事，公公去世，每一件事里都有她忙碌的身影，操劳的心。

祖父去世后，老祖母搬来和我们同住。虽然时过境迁，可老祖母在婆婆面前，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婆婆，依旧摆着旧时那蛮横的样子。婆婆每日三餐，端茶送饭，也依旧是一副很小心的样子。

有一次，老祖母嫌弃白开水里放的糖少，把杯子一把推倒。那一刻，婆婆鼻翼微微地一张一合，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婆婆转身回到厨房，倒水、搅拌，隐隐和着啜泣的声音。

我跟进厨房，搂住婆婆，悄声嘀咕着，为婆婆打抱不平。婆婆笑着说，“都说老小孩，老了老了，就成孩子了。没事的。再说，婆婆也是妈嘛。”

后来，老祖母重病卧床。婆婆日日打理饮食、照顾便溺、清洗痰盂、换洗被服，依旧包揽所有日课。老祖母走的那天，婆婆哭得那么伤心。

婆婆和所有的母亲一样平凡而伟大，靠着强大的韧力与耐力，从艰苦的农村生活过来，不曾忧怨积恨。她为了公婆、丈夫、儿女，忍苦耐劳，几乎没有想到自己的存在。哪怕是受尽委屈，也义无反顾，用一生告诉我们“百善孝为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