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天光未见的萧索清晨,我看着窗外街边随着车流奔涌未尽的夜色,总是能在玻璃上看见母亲。我曾经很难想象在我离开家之后会如此频繁而深刻地想念她,尽管这些印象皆是无奈和苦楚,但心里的感动与惦念确是真实的,所以我反复地在不多的微信聊天中告诉她我想她、常常梦见她,却从未提过梦的细节。因为我十分清楚地知道在我踏出家里门槛的那一刻,母亲对于我的要求和期冀便全部转化成了一种关于“回家”的盼望,那些我内心深处疼痛的梦对她来说会是种伤害。
母亲这一辈子常常怀疑自己,在多数事实上都显得笨拙而犹豫,但却又常常对很多碎片化信息抱有极不明智的果决,前半生都活得很狼狈,时而反思、时而内疚、又时而从不幸中找寻一丝丝确幸。所以我一直不希望她再因为我而怀疑自己,但在这条路上,我因为太过年轻常常力不从心,把很多事情变得很糟,矛盾在彼此碰撞中逐渐累加。我用了几次争吵和几场罕见的“爆发”终于在母亲那里换来了“胜利”,她开始小心翼翼地在言语中表示并不想给我压力,可这份我二十年人生中从未有过的“成功”却让我觉得无比羞愧。我突然觉得母子一场,在我几次三番想赢的时候,其实已经输的很彻底了。
记得前段时间在家的时候,我在北屋读书,耳朵里母亲的叹息从隔壁一声一声传来,四面仿佛是一口钟,那阵阵钟声震得我快要发疯。我盯了书页许久都没能读进去,拇指颤抖,机械式地翻页,到结尾的时候终于在反复的心理暗示和自我安慰下读进去了,才遗憾的发现原来书里书外都是悲剧。我跟母亲说想自己出去走走,她破天荒般地痛快应允了。可直到我走出去才发现,在我为突然的自由而满怀庆幸的时候,竟然不知道该找谁分享这种感受。我乘着朔北的寒风飘在大街上,觉得身心都无处寄托,心里唯一惦记的事是去给母亲买一根她爱吃的糖葫芦。第二天我逃也似地离开了家,因为当我意识到我与母亲彼此都十分关心对方却不得不因为这份关心在很多现实选择上产生分歧的时候,只有距离才能让我们彼此都更加理性和宏观,文字也比语言更能真切表达内心的感受。至少我们能坦率地表达对彼此的牵挂和惦记。我在家的时候,母亲曾多次批评和指责我花钱大手大脚,可当我说要离开家的那天晚上,她给我转账却依然像往日一般慷慨。
昨晚我一夜未睡,看着这个待了四年的城市,触目依然是那么陌生而荒凉。如果我曾经对于这里的不喜是因为自命清高,现在则是真正因为它并不属于我,这座城市其实并没有太多钢筋铁骨,可举手投足间皆青面獠牙,我原以为这座城该诞生公主,纵然刁蛮任性但依然美丽善良,可当我真正接近她,才觉得自己像是蝼蚁,卑微而脆弱。我一直以为对于人与人之间相互利用的那点规则早熟稔于心,可现在才发现自己竟然依然对这种利用关系保有着未曾察觉的浓厚的浪漫主义情感寄托,或许这是种人性本该,但在不合适的人身上就显得过分荒唐和可笑。
凌晨四点的时候,我听到窗外起风了。之前我从未能这般清晰地感觉到一夜之间天气竟有这许多变化,渐起的风能把人心吹得如此空旷而辽阔,天地间灯火细碎璀璨,在夜色深处留下一抹温暖点染,沉静而宏远。生命与我百般沉重都随风淡去,生活依然在不断向前,至少今晚能睡得安稳、踏实,明早还要和母亲道声早安,为母子之间不约而同的自律而倍感幸福。堇年说“人可生如蚁而美如神”,我前几日看她在微博上发攀岩的照片,身姿矫健得过分,简直不像个整日提笔的作家,眉眼间都是无穷的人生之喜。我不知道我是否也能寻一门这样恣意的差事,让人间琐碎都不能近身。所幸还年轻,一夜未眠也只需要两三个小时便得以重新振奋,并不自觉地为那习习微风深感兴奋,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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