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度被剔除的牛郎织女的故事重新回到统编教材。有意思的是,这个广为人知的民间故事重回教材,受到了来自多方面的质疑。
质疑集中在牛郎织女结合的过程。在这篇据说是叶圣陶改编的故事中,是这样叙述牛郎织女结合的过程的:自幼失去父母的牛郎成了哥嫂的眼中钉,哥嫂决定和牛郎分家。经过哥嫂一番噼里啪啦的精打细算,牛郎最终只分到了一头老牛。出人意料的是,这头老牛居然可以通神。一天,老牛告诉牛郎,在某一时刻赶到某一湖边,湖里有一群仙女正在洗澡。牛郎只要偷走织女紫色的衣服,织女无法回到天庭,就会与牛郎结为良缘。最后,牛郎按照老牛的提示,如愿抱得美人归,和织女度过了一段幸福的时光。
应该说,这个故事之所以能广为流传并被称为四大民间传说之一,显然切中了民族的集体无意识的痛点。兄嫂虐待孤儿、贫穷的下层人民因为具有美好的品德获得良缘、完美的爱情受到权力的压制最终被权力拆散,这些都是中国传统故事中最为常见的生活景象,也是古今文人最为津津乐道的情节。牛郎织女的故事就因为具有这些元素,千百年来一直在民间流传、完善,并得到文人的歌颂。“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很显然,在唐代这个故事就已经深入人心。“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可以说是歌颂这段爱情故事最为优美的诗句,曾感动过无数在爱情中煎熬的男男女女。
但是,不管这个故事多么美好,它自身也无法圆满回答网络上的尖锐质疑:牛郎到底是如何获得织女的芳心的?
编入课本的偷衣服说当然是一种回答,但这个回答显然不够高明。编者在改编这个故事的时候,一定设想过种种回答,也一定参考过故事其他版本里的其他回答。很显然,改编者没有找到令他满意的原因,所以只能绞尽脑汁编造出这样一个备受质疑的过程。
改编者的困境其实恰恰是民间想象的困境。牛郎织女故事是一个民间传说,寄寓了下层人民渴望爱情的美好理想。对于最初编写这个故事的无名创作者来说,描写一个孤儿受到哥嫂的虐待毫不困难,这在他周围的生活中并不鲜见,只要复述一遍汉乐府《孤儿行》的情节就足以催人泪下。描述一段被拆散的爱情,尤其是牛郎织女这样的爱情,虽然有点困难,但依靠想象力完全可以弥补。《古诗为焦仲卿妻作》《钗头凤》提供了足够的经验可供发挥想象。但是,要描写牛郎织女的爱情过程,解释天庭的织女为什么会爱上一无所有的牛郎,简直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民间传说中不乏天上的仙女爱上人间穷小子这样的原型。另外一个著名的民间传说《天仙配》里,七仙女像织女一样爱上了人间的穷小子孝子董永。故事给出的理由是董永具有的品德:孝。孝是中国传统文化中最为重要的美德,讲故事的人赋予这种美德强大的吸引力可以理解,但其中仍有一些细节经不起推敲。我们只能说,在民间想象的世界里,美好品德理应受到奖赏。问题是,为什么奖赏的方式一定是爱情,而且一定是来自天庭的爱情?
在古人的心理里,天庭是一个完整的存在。对于我们今天的人来说,我们已经知道并不存在什么天庭。但是,我们仍然用“天”这个词表示超出我们想象的事物和人。“此曲只应天上有”、惊为天人、美若天仙,表示的都是超出我们想象的完美存在。也就是,天仙,是来自另一个高于现实世界的完美存在。在古人心里,包括在现代人心里,在我们民族的集体无意识里,这个高于现实世界的另一个世界,其实指的是社会阶层远远高于我们的那个世界。这些仙女爱上穷小子的故事,核心其实就是一个上层社会白富美爱上底层社会穷屌丝,穷屌丝由此一步登天步入美好生活,是一个典型的底层贫民的白日梦。
要讲好这样一个故事,要描写出这个过程,解释爱情发生的原因,最大的困难在于生活经验的缺乏。对于相信爱情的人来说,这样的事情当然存在,但对于大部分故事的传播者来说,他们可能终生都没有过这种经验,也从来没有看到过身边类似事情的发生。既没有直接经验又没有间接经验,如何把一个故事讲的生动感人又真实可信?
话说回来,这个故事已经流传了千百年,为什么在这个节点受到如此集中而又强烈的质疑?也许,是因为更多人切切实实感受到了社会层次的巨大落差,而且不再相信跨阶层的爱情美梦会梦想成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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