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0月4日下午5点,当许多人依旧沉浸在长达七天的全民大假的欢乐之中时,我们在成都打工的小兄弟,却因一场车祸受了伤,被送进了华西医院急诊室。
所幸,小兄弟在急诊室躺了30分钟之后,便清醒过来。当我们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已能走下病床,四处走动。
“尽管他的头部有一条口子,2厘米长,不是很深,但也算皮外伤,无伤大碍。”一个为他治病的、头发花白的男医生对着我们说。“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我建议打一针进口的168元的破伤风疫苗比较保险。”
当得知小兄弟平安时,我们悬挂在嗓子眼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于是,大家同时举起拳头,一起为小兄弟的幸运而喝彩。
当然,我们也没有过多地责怪那个开出租车如同开飞机的家伙,只是善意提醒正耷拉着脑袋、不停地向我们赔着不是的他,在大成都的大街小巷,车多人多,开车的话,一要谨慎小心,尤其是喝酒了千万别开车。因为对我们每个人来说,生命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否则,即使挣再多的钱,也很难把“平安”二字请回家。
就在小兄弟打完预防破伤风疫苗针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一同前来注射室打针的,还有一个长得十分帅气的、来自彭州的名叫夏天天的小伙子。
我看见他坐在板凳上紧闭双眼、满脸是血,前额的头发,已被化学药品完全烧焦,右手臂还有一道长长的伤口,殷红的血,似乎还在汩汩地流。同时,他那浮肿的双眼,不断有黄色液体渗出。可是,我永远不知道,是鲜红的血染红了滚烫的泪,还是滚烫的泪沾满了鲜红的血?
天天的化学老师,姓陈,是一个四十开外的、戴着一副粉红色近视眼镜的女老师,微胖、中等身材、齐耳短发。一向认真负责的她,因为这次事故,她的心情变得格外沉重,眉宇间似乎比往日增添了几丝幽深的皱纹。此时的她在天天流血的手臂上,正小心翼翼地更换着止血的棉签。
随后,倍感内疚的陈老师告诉我,是她的疏忽大意,才导致了此次事故,因此他十分自责和内疚。阳光帅气的夏天天,是彭州某高级中学的高三学生。今天刚满17岁,身高175厘米,在班上成绩一向很好,从小喜欢浩瀚的太空,立志长大后当一名开航天飞机的宇航员,真没想到,在今天下午在理化实验室做化学实验时,一不小心,化学药品发生了猛烈的爆炸……
由于今天看病的人比较多,本来十分宽敞的华西医院,此时也变得拥挤不堪。可以说,比我们涪陵乡码头的赶场天还要热闹得多。加上办理入院手续也相当繁琐,一会儿缴费,一会儿划价,凡此种种,忙得天天的老父亲晕头转向。
天天受伤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可他表现得非常坚强,伤受得那么严重,居然没有哭出半点声音来。
这令在场的每个人对他都竖起了大拇指!
可天天的父亲,一个老实本分的农民,由于心情过度紧张。竟将一份简简单单的入院申请,填写时一错再错。因此,天天的入院时间,也不得不往后推迟。
就在此时,天天的父亲再一次将天天受伤的具体时间填错,护士的一句“又填错了,只有重来!”的话,立即点燃了他胸中的满腔怒火。
“手续?手续,你们办事只知道要手续,你们说,现在,我该怎么办?怎么办?你们直接说,需要多少钱?无论多少,我都认了,抢救孩子的眼睛要紧,哪怕是提前一秒,孩子的眼睛就可能不会失明,要是真的……真的……瞎了,我跟你们没完没了。”
“跟我们没完没了?哼,这位先生,你凶什么凶?我告诉你,我们是按章办事,对天天的遭遇,我们也深表同情,只是爱莫能助!”一个高挑的年轻护士如是说。
“是呀,手续不全,出了事,谁来负责?再说是你自己将入院申请表填写错了,关我们什么事?我只是好心好意提醒你,你却十二分的不满意?你凭什么不讲理?”另一矮而胖的中年护士气势汹汹地随声附和。
“凭什么?凭我们是患者,我们是上帝!”天天的父亲一边咬牙切齿地说,一边把住院申请表和十几张缴费单据,狠狠地扔在桌子上,再冷不防地用尽全身全身力气,使劲地用拳头猛击坚实的米黄色的木头桌子。“理解你?可是,谁又来理解我、理解一个此刻正在痛苦中挣扎的孩子呢?理解我们当爹妈的此时此刻心情呢,天天是我们家的未来、我们家的希望,他从小就是那么乖巧,那么听话,那么懂事,那么逗人喜爱,就在前几天,他得知‘天宫一号’发射成功时,你们不知道他当时有多高兴?他多么希望明年参加高考时,能顺利地考上世界一流中国航天大学,当一名真正的航天员,驾着咱们国产的宇宙飞船、傲游深蓝色的太空!可是,这一切美好,恐怕都因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而彻底改变!”
此时,注射室里里外外都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大家也因此议论纷纷。
“是呀,是什么时候了,还要办手续?最好先救孩子要紧。”旁人帮上了腔。
“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制度都是人制定的。”在人群中,有人埋着头轻言细语地说。
“对,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可是有些人的脑筋一辈子就转不过弯!”
“要是当官家的、或者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此刻受到这样重的伤,恐怕早就住进去了!不然,肯定会当着众人的面跳起八丈高。”
“有钱能使鬼推磨!”
“多数时候,深处逆境中的普通人利用一下现有的人际关系说不定也是一个最佳选择。”
只不过,人群中大多都是一些老好人,一辈子都不愿惹是生非。除了表现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外,就任凭天天的老父亲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大声地哭诉。
“你们晓得不?今天是我儿子17岁的生日,多么美好的年华呀,他妈妈今天一大早,就为补课的他,准备了好饭好菜,可是真没想到?命运之神,竟然给我们开了这么大的一个玩笑,送给他如此特殊的、如此厚重的生日礼物!”说完,无助的老父亲,双脚狂跳,泪流满面,再一次嚎啕大哭,再一次抡起一双钢铁般的拳头,狠狠地击打在护士面前的、早已褪色的办公桌上,巨大的冲击力把木头桌子上的几张缴费单,震得满地都是……
老父亲过激的举动,确实把一高一矮的两个护士吓得面如土灰。
“喂,你在做什么?吓死我们了,办事不快又不关我们的事,住院登记表是你填错了,由你自己负责,请你清醒一点,理智一点!”高个子假装不甘示弱,从座位上一下子猛地弹了起来,只见她修长的双腿在不停地颤抖。
“你……你再闹,我们只有喊保安!对,保安,你们躲到哪里去了,快点!快点来注射室呀!”另一个矮胖胖的护士大声地尖叫着。
“叫吧,你们使劲地叫吧,就算保安来了,又能把我怎么样?我只要你们想办法快点救救我儿子,除了救子心切,我哪里又做错了?”老父亲据理力争。
随行的其他老师见势不妙,赶忙抱住天天老父亲的腰杆,并用力将他拖出了急诊室。
十分内疚的陈老师,此时,赶紧从地上捡起那些被洒落的缴费单,朝着拥挤的住院部的大门口走去,我看见她一边快速地跑,一边不停地抹泪……
在急诊室门外的过道上,老父亲余怒未消。再次,挣脱抱住他腰杆的那双手,不停地敲打被黑油漆漆得发亮的不锈钢防盗门。敲得厚实的防盗门“哐当……哐当……”直响;巨大的声响,震得人们心乱如麻,同时引来了许许多多的人驻足观看。
“手续,手续?你们只知道手续?为什么不知道特殊病例应该特殊办理?孩子在急诊室已经等了半个多小时了,可还没有入院!哎呀,我天堂里的亲妈呀,保佑保佑你的孙儿平安无事吧,你说,我该怎么办呀?”
“病人家属,请你冷静一点,再冷静一点!不要在大喊大叫。这里又不像你们乡码头的医院,半天没有一个病人,你以为只有你儿子是一个病人吗?错了,在这里无论是谁,无论看啥病都得排队、挂号!你难道不知道吗?”一群保安气势汹汹地跑了过来。“对了,刚才是谁想打架?”保安队伍中有个壮汉握起拳头一边跑,一边卷起宽大的衣袖,大声地吼道。我看他说话的派头,肯定是一名恪尽职守的保安队长。
见没人回答他,他只好钻进人群,快速地挤进注射室。看见受伤的天天后,仿佛明白了一切。
“手续不全,当然不能入院,这是规矩。”矮胖胖的护士一见保安队长的到来,瞬间又长起了精神。
“冷静的话,人人都会说,可是,轮到你坐在我的位置上时,你能冷静么?”
“尽量克制一点不良情绪是好事,这位家属,不,我的哥老官,医生不就在抢救吗?我们的专家应该马上就到,请你放心。你的心里着急,我们也着急,可是,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地吃,一口气吃成一个大胖子永远是不可能的,我们只按规章制度办事,除此,我们真是爱莫能助。”保安队长见了孩子的伤势后,顺便搭上一推大道理,两手一摊,悄然离去……其他保安也知趣地纷纷离场,任凭天天的老父亲继续大声哭诉。
“要知道,伤孩子眼睛的是氧化物!事发已经过了几个小时了,至今还没有来得及清洗过一次,他才17岁呀,一个花季少年,因一次化学实验而变成了一个瞎子,对此,我们心痛呀,我们除了悲伤、除了哭诉,我们还能干什么?都怪我呀!平时只顾四处打工挣钱,连最起码的安全教育,就忘记了交给孩子!”
“你想,在这个关键时刻,当家长的谁不心痛自己的孩子?可是,我们现在最恨的是,自己不是医生,不能立即减轻孩子的一丝痛苦。这种心情,换谁?都能理解,除此,我们大家也是爱莫能助!”我微笑着,赶忙上前劝解。
“对,我们这里是急诊室,又没有专业医生,要治疗也只能住院、请专家诊疗!”那个刚才被吓得面如土灰的高个护士,见我在不停地打圆场,她就不再紧张,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另一个矮矮胖胖的护士也趁机说。“这位……先生……我们的确也是爱莫能助,我们是正规的一流大医院,不比其它小诊所可以不循规蹈矩。谁都知道,手续不全,肯定不能入院,你想,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来我们华西看病,万一出了一点差错,人命关天,谁来负责?”
“现在的孩子,大多数都是娇生惯养,一出生都是爹妈心头里的宝,一但受了伤,谁不心疼?巴不得孩子一生所有的病痛都由当爹妈去承担。”一个穿着十分朴素的一辈子把斑竹棍当龙头拐杖的老太太,一边擦泪一边说。
此时,急诊室外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看到满身是血的娃娃,我们当医生的心里也特别难过呀!不过请你放心,我们现在的医疗水平和医疗设备都算世界一流,请你相信我们,我们会竭尽全力保住孩子的眼睛……”一个六十多岁的退休后被返聘回来的女医生,走到天天父亲跟前,紧紧地拉着他的手并坚定地说。
于是,我也跟着大伙说了些同样安慰的话,试图再次安慰天天的父亲。“没办法,这里是急诊大厅,对因化学药品受伤的患者,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专家治疗!”
之后,天天的父亲告诉我,天天是今天下午从彭州某医院转院过来的。没想到到了华西医院,一切手续还得从头再来。由于他救子心切,所以才会怒气冲冲……
听着孩子的父亲的陈述,我想,要是有人想再多说一句安慰他的话,恐怕也是多余。
突然,人们看见上气不接下气的陈老师,急急忙忙地跑了回来,边走边喊。
“好了,好了,天天的住院手续办好了。”
于是,天天在人们关切的目光中,在老父亲和陈老师的搀扶下,快速地走出注射室,朝着灯火辉煌的住院大楼奔去……
看着天天远去的背影,我双手合一为他祈福,祝福他早日康复,早日考上理想的大学,而且,康复后的他仍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如从前。
(2011-10-15 23:16彬之彬于成都肥猪市)
彬之彬摄影作品《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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