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脱胎换骨
上海在小禾的想象中是一个现代化的大城市:鳞次栉比的高楼，车水马龙的高架，还有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
然而，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小禾:一个掩映在绿树丛中的小门，推开进去是一排低矮的砖房。走廊上有声音传来，是笑声吗？如果一定要说那是笑声，小禾觉得肯定是地狱里发出来的，或沙哑或沉闷。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一群老爷爷老奶奶围坐在一个穿白衣服的女孩身边，女孩叽叽呱呱一大堆说得眉飞色舞，小禾一个字也听不懂，而老人们却发出阵阵会心的笑，他们兀自笑着，自由而快乐，丝毫没有留意到这笑声在外人听来多少有些瘆得慌。
一位五十多岁的奶奶看见小禾，伸出她肥肥的手一把抓住小禾的胳膊，往自己身边一带，小禾不由自主地展开双臂，环抱住她。啊，妈妈的味道，六年了，小禾就像一下子找回了那熟悉的久违的魂牵梦系的亲爱的妈妈，她泪水涟涟的，把头埋在这个陌生的女人温暖的臂弯里。
祁镇敬老院，小禾想起自己的任务是来这里做义工，顺便学说上海话。于是，她仰起脸，双唇颤抖，可是无论如何，她都无法叫出那两个字，那六年来一直在梦里呼唤，而此刻却无法喊出的两个字。
上方那张慈爱的脸越来越近，那双肥肥的手抚摸着小禾的头，天籁般的声音字字清晰地钻进小禾的耳朵:“叶之箬，你好！我是这儿的院长。你要是愿意，可以喊我张妈妈，行吗？”
张妈妈？妈妈？小禾睁大了泪汪汪的眼睛，张大了嘴，可是依然什么话也没有说出口。她太激动了，她又有妈妈了，想到“妈妈”，小禾连连点头，眼泪又止不住掉下来。
“阿箬，囡囡乖哈，侬不能再哭了，搞搞不清爽了哎！”院长操着一口上海普通话边说边给小禾擦眼泪。她很胖，连两只手都显得格外的肥，可是在小禾看来，脸被这双肥手捧着，自己就像一艘在海上颠簸漂泊了许久的小船终于停进了港湾，踏实安稳。
“不对不对，”小禾从温柔乡里醒过来:“她说叶之箬可以喊她张妈妈，是叶之箬，不是小禾。”清醒了的小禾松开手，泪水再次漫流在脸上:“我不是叶之箬，我是小禾，小禾也想喊您妈妈！”
“嘘！”张院长蹲下来:“记住了，你就是叶之箬，是我的小阿箬。”声音温柔如前，可在小禾听来，如同冻着的冰疙瘩，砸的她的耳朵和心口生生的疼。
张院长的话跟哥哥说的一样，哥哥告诉小禾，他大学毕业了，要去找爸爸妈妈。少则三五年，多则上十年，为了小禾的安全，按照之前的安排，改名为叶之箬，到上海生活，一直呆在上海，七十一号四合院的所有记忆都要忘却。这个名字，就是将来他们回来找到小禾的唯一线索。
“妈妈，妈妈！”小禾脱口而出。是呀，改名叶之箬，才有可能等到爸爸妈妈哥哥一家人团聚，而且还有了这样一位好妈妈，所以，小禾决定赶紧成为叶之箬，做个上海小囡囡。
至于如何安放“小禾”，小禾想清楚了，不，是阿箬想清楚了，小禾其实已经死了两回了，第一回是六年前的端午节，爸爸妈妈离开的时候。第二回就是昨天端午节，哥哥离开的时候。
被最亲最亲的人一次又一次地放弃，小禾的心死了，凉了。所以，从今天开始，笑眯眯地往前走的是上海囡囡叶之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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