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耶和华所造的野兽当中,蛇最为狡猾。蛇问女人:上帝真的说过,这园子树上结的果子,你们一概吃不得吗?
女人回答:这园子里随便什么果子我们都可以吃。只有园子中央那棵树结的果子,上帝说了:你们不要去吃,也不许碰,否则你们一定死掉!
蛇道:不会吧,你们怎么会死!当然上帝不会不知,那果子一旦被你们吃了,你们就开了眼,就会像神明一样,懂得辨善恶了。
女人望着那棵树上的果子,那么鲜美悦目,还能赐人智慧!就忍不住摘下一个,吃了,又给身旁的丈夫一个。俩人一吃,眼就开了,发现自己光着身子,赶紧用无花果树叶编了块腰布遮羞。
——《创 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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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正好,一对男女跪伏在神的阴影中。蛇已被缚住了,在他们脚边打着滚。
“是谁告诉你‘不该赤身裸体’的?”神询问道。
“……”二人一言不发。
“莫不是你无视了我的训诫,吃了那树上的果子?”询问已升级成了质问,每个音节如同刀片掷在地上。
女人扯了扯自己的无花果叶裙摆,用余光打量面前的高大躯体。那独裁者收敛了宽宏大度的皮囊,冷气从骨缝里飘散出来,充斥在凌厉的话语间。
祂明明知晓一切,却非要审问我们、羞辱我们,摆出副不可一世的神情。女人如此想道,心脏犹如被揪紧般咚咚跳着,胃部泛起阵酸水。她低下头,咬紧牙关,指尖嵌入泥土。
“是您欺骗我们在先。”男人沉声反驳。他握住伴侣的纤细手腕,抬头与审判者四目相对,“您只为了阻止我们获得智慧,就说那果子吃了会死。”
这回应似乎在造物主的意料之外。祂陷入沉默,周身的冷气仿佛升了些温。阳光稍暗下来,白鸽蜷在枝头上假寐,乌鸦则鸣叫着掠过低空。
“你说的对,也不对。”半晌,神转身背对自己的造物,向围栏边待命的天使示意,“我的确不希望你们获得智慧,但‘死亡’也并非戏言。”
天使挥动起火焰裹挟的巨剑,朝违背神旨的爱侣劈砍过去。两名逃犯踉跄着奔向园林出口,携手自边缘一跃而下。
“把守住生命之树的通路!再吃那树上的果子,他们就永生不死了!”
二人在地点过渡的虚空中坠落。男人拥抱着女人,女人紧攥着一颗残缺的禁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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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耶和华将人逐出了伊甸园,令他耕耘土地,去造他的泥尘里谋生。之后,又在伊甸园东面派下基路伯天使和旋转飞舞的火剑,把通向生命之树的路封了。
——《创 3:2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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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陆点并不像他们预料的那般贫瘠荒芜。山川与河流交叠,点缀在浓郁的草坪四周。天空中嵌着太阳,抹上柔软的云,有不知名的鸟儿飞过。除了不存在被冠以“生命”和“智慧”之名的两棵巨树,这里与伊甸园几乎别无二致。
难道神后悔了赶走我们,补偿了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女人有些不敢置信。
很快,她便发现自己的猜测有失周全。山丘与树林交错的阴影间,数十名人类陆续离开庇护所,好奇而胆怯地打量两位不速之客。那些人用兽皮裹着身体,神情中却满溢着毫无猜忌的天真,如同吃下禁果前无忧无虑的伴侣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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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站起身,将女人护在身后。女人正欲出声制止,却被一句突兀的命令打断了思路。
“把盒子藏起来。”男人说。
……盒子?
她这才注意到手中缺失的重量。逃跑前护在怀中的圣果不见了,只留下脚边的一枚方盒。盒身布满了浮夸的符文,似是在恐吓妄图开启它的人们。
见几位胆大的原住民逐渐走近,女人赶忙把这不祥的物件扫入灌木丛,用落叶遮盖好边角。
“神给我们带了什么吗?”领头的壮年男子问道。
“没有。”男人回答。他的语气冰冷又斩钉截铁,和天上的某位审判官颇为相似。
“呃……神还没有交代。”目睹居民们传染般蔓延开的失落神情,女人立刻组织起一套委婉说辞,曲起手肘轻撞了一下同行者的躯干,“说不定是祂太忙忘记了。等有消息会通知你们的。”
“等不了了!”一名少女跪倒在地上,双手掩面开始放声痛哭,“我的妈妈、姐姐,还有我,都等不了了……”
人群一时间被静默笼罩。乌鸦踩断了一根枯枝,发出喀吱一声。
“昨晚野兽袭击村庄,她的父亲牺牲了。”少顷,一旁年龄稍长的妇女深叹口气,弯腰拍了拍女孩的脊背,“下一次满月之前,如果神还不原谅我们,被献祭的很可能是她。”
只因某日未能如约获得祭品,神便勃然大怒。祂从此拒绝提供任何赏赐,并剥夺了所有居民在夜晚使用火的能力。不仅如此,野兽每逢月圆之夜都会前来袭击,至少杀死一人才肯罢休。居民们只能想方设法恳求神的宽恕,或者在厄运临头时推举出一人承受苦难。至于违抗命令强行搏斗的代价,昨晚的事件已经充分体现了。
……我们指的真是同一个神?女人感到诧异。印象中管辖她的神明虽然我行我素、自视甚高,但似乎不至于如此暴戾残忍。
“无法在夜晚使用火?”男人询问,“保留火种也不行?”
“不行。”村民无奈道,“一到晚上,火就和阳光一起熄灭了。”
随后零散的讨论也无甚收获。这睚眦必报的神明仿佛铁了心要将自己的子民逼入绝境,直到某天祂情绪舒坦为止。
不可理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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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村民们善良好客的本性还没被苦难消磨殆尽。空降而来的二人被安排在不算简陋的木屋里,兽皮替代了无花果叶用于蔽体。
“为什么不告诉他们盒子的事?”女人咀嚼着刚摘取的浆果,因它的酸涩而皱了皱眉,“那说不定就是‘神的礼物’。”
还是智慧的果实好吃。她回想起掌心饱满圆润的触感、齿间甜美的汁液,以及自表皮映照入瞳孔的灼眼日光。
“你以为神会那么好心,让我们充当传递恩赐的使者?”男人从墙壁的狭缝仰视天空。云遮住了月亮。
“等打开了盒子,放出的说不定是诅咒。”他自言自语道,“神制造铡刀,而我们充当刽子手。”
风声与虫鸣混在一起。
“可现在别无他法。”女人垂下眼睫,指尖在盒盖上缓缓划圈,“我们无处可去,不赌一把就只能等死。”
“……或许。”男人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数秒钟后,锁扣被开启了。没有地动山摇、电闪雷鸣。一切祥和得令人尴尬。
一颗种子静静地躺在盒底,宛如沉睡的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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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的礼物”被播种在二人着陆的土地。白天,它除了风吹便纹丝不动,犹如一尊雕像;夜晚,它却竭力汲取着养分,以令人胆寒的速度生长。
“我突然有一个想法。”女人仰望着青翠叶片,抬手遮眼过滤掉阳光,“太阳就像神的眼睛。神不愿我们在祂看不见的时候拥有光。”
“那这树还真奇怪。”男人走进荫凉处,屈指轻敲敲树干,“就算白天假装乖巧,神总能知道它长高了。它根本没必要躲藏。”
“别瞎揣测。说不定它考虑得比我们都周到。”女人失笑,随手折下根细枝摆弄。断裂处立刻生长出了新芽。
“说起来,这是生命树吧?果实的样子很像。”她蓦然意识到什么。
如此看来,今天的神清气爽恐怕不只是因为睡了好觉。得验证下猜测才行。
树木仿佛洞悉了她的计划,在一根触手可及的枝条上结出颗新鲜果实。女人摘下它,递向伴侣。
“……干嘛?”
“你昨天没吃,现在吃。”
“然后呢?”
“看看你还会不会变老。”
“……”
按照神的说法,先后吃下智慧之树和生命之树的果子,便可以永生不死。若这是事实,祂的那句“死亡”恐怕真成了戏言。
神也有出错的时候?女人觉得自己应当幸灾乐祸,内心却隐隐地不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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诅咒之日临近,人们对抗命运的尝试依旧无甚进展。尽管生命树枝条承载的火焰能维持格外久,但无一例外地,它们都会在日落的瞬间熄灭。
“这里的火种源于太阳,所以撑不到晚上。”男人捡起一根焦黑的枯枝,将它葬入河流,“能全天燃烧的火种,要去永不熄灭的火焰里找。”
“永不熄灭的火焰?那只能是……”
女人的话音戛然而止。坠落前目睹的场景在她脑内浮现:另一柄“旋转飞舞的火剑”被安插在两棵巨树前,几名天使驻守着。
“你不能去。”她脱口而出。
“可现在别无他法。”他模仿着她的语气。
“……我替你去。”她咬咬牙,指甲嵌入掌心。
“你是生命树的主人,它只服从于你。”男人按了按低矮处方便攀爬的枝桠。它的表面立即横生无数尖刺,少顷又枯萎脱落了。
“万一我回不来,你可以留在这里,利用这棵树帮助所有人。”他收回手,眼眸暗了暗。
“万一你回不来,我会去找你,利用这棵树以及所有人。”她模仿着他的句法,双瞳明亮了些。
一只乌鸦掠过地面,叼走了腐烂的果核。
“……别搭上自己。”他沉默着,半晌才回应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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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负重任的树木一夜间成长至高耸入云,前来探视的居民不得不抬首仰望它。
“他真能成功吗?”他们的询问中满含担忧。
“我不知道。”女人敷衍道。
若今晚仍杳无音讯,就让树送自己去找他。她如此计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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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落单者不出意料地辗转难眠。或许是恐惧被野兽发现而遭遇袭击,其他住所也寂静得可怕。
直到不寻常的热浪涌入屋内时。
室外的喧哗声逐渐明显。女人打开门,立刻被面前的光景刺得睁不开眼。她亲手种下的巨树正熊熊燃烧着,像是从地面劈入天空的闪电。
一道有去无回的闪电。
她知道自己应该高兴,应该和其他人一样欢呼雀跃——因为野兽再也不会来袭,人类重新获得了夜行的自由。可她只是盲目地一次次拨开障碍,在掺杂砂土的气流中狂奔——向着令满月都失色的滚烫光源。
事实证明,永生意味着绝佳的恢复力,却不包括“消减痛楚”这项功能。女人跪坐在树底,任凭火焰裹挟的枯枝坠落,击打在留不下伤痕的皮肤上。
“我会去找你,利用这棵树以及所有人。”
她沐浴在最明亮的黑暗里,大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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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夜以继日的灼烧结束,生命树只留下一小撮灰烬,恰好能装入它出生前居住的方盒。
女人从此不再说话,逐渐连进食和饮水都省了。她仅仅蜷缩在木屋外倚靠着墙壁,无言地观察众人捕猎采摘、开垦田地。
乌鸦不见了,只偶尔有几只鸽子落下来,在她身畔啄食谷物。
祥和得令人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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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我有一个想法。”
女人终于开了口。她的肉体和刚到此地时一样饱满年轻,某种鲜活的气质却已然干瘪。她伫立在一座小丘顶端,尽管这并没有使她高大多少。
“我们去找神讨个说法吧。”
人们面面相觑,不明白她所指为何。
“野兽袭击村庄的时候,你们从没在白天看到过尸骨吧?说不定你们的亲人只是被神掳走了,而没有被杀死。”
曾经跪地哭泣的少女停下了剥麦粒的手。女人望见她逐渐明亮的眼眸,一时失了声,喉管被愧怍勒紧。
“我们学会了开垦耕种,这段时间却没下一滴雨。这或许又是神的一道惩罚,要耗到河流干枯为止。”
曾经领头交涉的男子放下锄犁,皱起眉摸着下颏若有所思。
“事实上,我的丈夫让白鸽托了信,说他找到了比火种更重要的东西。他现在无法送来了,我们不妨自己去拿。”
真希望这是事实。女人闭上眼,吞下喉间涌起的酸涩。
“我们该怎么做?”男子开口询问。人群齐刷刷地看向他,又转头望向高地上的女人。
没吃禁果的人类真好骗。她好不容易忍住不合时宜的笑意,却落下了几滴更不合时宜的泪水。
“建塔。到天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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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呀,一块儿盖座带高塔的城,让塔尖直通天庭!
——《创 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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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伟工程的进展远比想象中顺利。兴许是由于生命之果的效用,村民们虽不至于长生不老,却人人都健康强壮、精力充沛。代代更迭中,他们仍满怀希望地合作着,直到将高塔修建至云端。
女人站上塔顶,终于触碰到了天堂的边缘。她攀爬上去,踩在自己出生的土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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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和华走下天庭,见人们忙着建城造塔,说:原来他们抱团成了一个民族,说的是同样的语言!才起头,就造这个,将来只怕没有他们做不成的事了。
——《创 1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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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你的同伴,立刻将塔拆除。否则神将降下惩戒,他们都难逃受苦。”
耳畔骤然响起的警告令女人心下一惊。她转过头,发现当初驱赶自己的天使站在一旁。他夺目的红发令人联想起火焰,神态却与他的主人一样冷若冰霜。
“……什么惩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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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让我们下去搅乱他们的语言,叫他们一个听不懂一个!
——《创 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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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没有回答她。高塔伫立的区域蓦然骚动起来,攀爬者们平和的交谈变成了吼叫和哭喊。女人冲向声源,只看到建筑倒塌时飞扬的瓦片。原本情同手足的同村人开始彼此厮打,口中叫嚣着互不相同的语言。
“他们信任你,你却害了他们。”神明陈述道。天使让出一步,令祂得以站立在通路中央。
“失去了统一的语言,人类再也无法顺畅交流。猜疑导致灾难,而他们会将灾难归咎于你。”
女人深吸口气,努力无视祂语句中刺耳的悲悯意味。她转身站定,面对审判者挺直了脊梁。
“即便我被指控为刽子手,铡刀仍是你们造的。”她一字一顿,音节如同刀片掷在地上。
“彼此彼此。”神略一颔首,姿态依旧自若,语气说不上是讥讽还是悲哀。
寂静蔓延开来。一只白鸽落在他们中间,看看左右两侧,又展翅飞远了。
“带她去关押她丈夫的地方。”
良久,神转身离开通路,向天使下达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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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被一道锁链捆绑在峭壁上,几乎无法动弹。数只乌鸦轮班待命,每日啄食他的肝脏。
“我该说‘你居然真的会来’,还是‘你终于来了’?”落单数十年的囚犯笑道。他显然努力排练过台词,可惜这调侃依旧不怎么成功。
“都别说。知道我在就行。”女人回答。几次尝试解缚均以失败告终,她不得不暂时放弃,转而与一旁虎视眈眈的禽类搏斗。
“不管也行,它一次啄不了几口。”男人目睹着尖喙利爪一次次袭向伴侣,紧握双拳偏转开视线,最终不得不闭上眼。
“可总得做点什么。”见处刑者终于拍着翅膀离开,女人长舒口气,一屁股坐上散落羽毛的地面。
“我说过,别搭上自己。”男人叹息道。
“我说过,我可以利用一切。”女人抬起手,模仿着神明下令时的威严,“并且我成功了。”
“……”男人沉默着。
“神考验祂的三名天使时,给了他们各一把钥匙。”少顷,他重新开口,尽力压下字词间满溢的无奈,“那说不定能用来打开锁链。”
女人了然,转身朝引路者离开的方向奔去。
“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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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自为之。”红发少年只回应了寥寥几字,便抱臂合眸不再理睬求助者。
“对于您丈夫的事,我们感到很遗憾。可惜我没有权力释放他。”金发少女轻鞠一躬,递给女人一支盛装清水的细瓶,“作为补偿,请收下这圣水吧。或许它能帮你们减轻痛苦。”
看来只剩下一个人选了。向他们道谢之后,女人站定深呼吸,毅然走向稍远处面色不善的黑发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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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打扰,请问——”
“你也是那老骨头造出来的东西?”少年翘腿靠坐在一把长椅上,斜睨了她一眼,从鼻腔挤出声冷哼,“可别又是来要求我祭拜你们的。”
“不……我并不了解什么祭拜的事。”女人被他噎得愣怔一秒,“我只是想问——”
“不是就好。谅你也不敢那么无礼。”他闭上眼摆了摆手,像要赶走一只抢食的麻雀。
……到底是谁无礼啊。两次被打断的求助者咽下抱怨。
“还有事?”见对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天使不情不愿地睁开眼,满身满脸都写着不耐烦。
看样子,要想从这坏脾气的孩子手中求到东西,得聊到他高兴才行。
“嗯……你好像对神很不满。”女人字斟句酌地引出话题。
“这不是废话吗?”少年又一次祭出了他的标志性冷笑,将双臂交叠枕在后脑勺,“没人会喜欢那个自大狂吧。”
“……”女人忍不住瞥了眼另两名天使。他们依然兢兢业业地工作着,似乎完全习惯了这位同事的胡言乱语。
“自大……吗?好像的确是。”她只得干笑两声,“为了确保自己的无上地位,祂还不让我们吃果子。”
“你是说智慧之树的果子?伊甸园中间那棵?”少年似乎来了兴致,起身跳下长椅,踮起脚遥望隔壁的园林,“没想到它连你们都不让吃。有意思。”
“你没……吃过?”话音未落,女人迅速压下句尾的惊诧意味,生怕被那孩子解读为冒犯。
少年并未回答她,只是仰望着远处的树冠若有所思。少顷,他突然打了个响指,向一只闻声而来的乌鸦下令:
“喂,帮我去伊甸园弄颗果子来。要最中央的。”
女人目送黑鸟离开,又看着它飞回。圆润物体被放置在命令者的掌心。
……欺软怕硬的家伙。之前啄我那么狠,现在倒乖巧得不行。
趁某人内心怨念的功夫,天使咬了口果实。他咀嚼一阵,皱起眉,又啃下一块。
“味道是不错……但完全没变化啊?说好的‘获得智慧’呢??”
“??”好不容易把跑偏的思路拉回正轨,女人又因这突发状况卡了壳。她不得不搜肠刮肚地寻找线索,同时疑惑自己究竟何时才能实现初衷,“我听说的效果是……‘能分辨善恶,与神明无异’……”
“……‘与神明无异’?”少年以一种颇为怪异的语调重复了一遍。
“怎么……?”
“与神明无异……怪不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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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蓦然陷入反常的沉默中,又更加突然地爆发出一阵笑声。那笑声起初还易于忍受,却很快膨胀至尖利刺耳,令人汗毛倒竖、避之不及。
“果然如此!神明!我早和那家伙一模一样了,所以才无效!我早该意识到的!!”
他的噪音终于逼迫两名同伴做出了反应。红发少年皱了皱眉,抬手堵住双耳。金发少女担忧地看了看他俩,垂下头掩面叹息。
“我真蠢啊,为什么还要受那老不死的使唤?!他如此恶毒,打压下属,坑害子民,理应被惩罚才对……没错,惩罚!!”
突生叛心的天使几步奔向一棵树木,猛然抬腿狠踹上枝干。一声巨响将女人强行拽离前一场惊吓,转而抛入另一场惊吓中。
连同数不清的叶片和细枝粉末,一条花蛇从树冠坠落下来。少年一把攥住了它,握紧尾部甩动几下。
“喂,活着吗?”
蛇:“……”
“交给你一个艰巨的任务。”
蛇:“??”
“去隔壁伊甸园,骗那俩光着的把禁果吃了。”
蛇:“???”
“听到没有?!不然就烤了你!!”
蛇:“!!!”
叛逆者的策划引起了同伴的警觉。金发少女转瞬间抵达他身侧,试图抢下负责犯罪的使者,却最终犹豫着缩回了手。
“看在主……看在我们的份上,请住手吧。”她闭上眼,在胸口划着十字,“你不该步前辈的后尘。”
“别把我和那怪物相提并论。”少年连半秒都没犹豫,一扬手将蛇抛过围栏,“我可不会那么愚蠢,被曾经的伙伴打到地狱里去。”
少女噤了声。她哀求似地来回看向两名同伴,甚至面对不明状况的局外人盯了许久。
……看我干什么?我哪知道怎么办??女人不知自己该作何表情。
“不用管他。”某位惜字如金的少年总算开了口。他眯着眼,揉了揉自己的蓬勃发丝。
“……”聒噪的天使突然安静下来。
“等他被主指控的那天,我不介意亲自动手。”红发少年站起身,空手做了个挥剑劈砍的动作,“正好,那把剑还没真砍过人。”
他瞥了眼自己曾驱逐的流放者。女人目睹他眸中酷似神明的可怖寒意,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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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钥匙给她吧。”
女人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她和少女从彼此眼中读到了相似的茫然。
“凭什么?”黑发少年抱臂倚靠着树干站立,试图用轻蔑语气掩饰瞳中的戒备。
“因为你说过自己不怕犯事。”红发天使淡然抬眸,“除非那都是吹嘘。”
这激将法可不怎么高明。女人正如此心想,却被一把直冲脸飞来的钥匙杀了个措手不及。她慌忙退后两步,勉强接住这珍贵的道具。
“现在呢?”黑发天使撇了撇嘴,似是遗憾她没被自己砸中。
“我就有理由代行神旨了。”红发少年继续淡然道。他从身旁拔起一柄利剑,任其被火焰缠绕包裹。
“???”
在同性天使花样百出的无声示意下,女人总算回过神来,揣紧宝物飞速逃离了这块是非之地。
谢天谢地,再也不想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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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峭壁后,女人放下盛装清水的细瓶,专注与生锈的锁扣搏斗。一只乌鸦降落在她脚边,啄了啄瓶口,开始捡拾小石子往里填。
“居然真借到了。还顺利吗?”
“啊……一言难尽。”
她半撬半拧开了那把锈锁,将散落的链条搬开。见重获自由的男人并无大碍,她松口气,倚靠在峭壁上歇息。
“就这把破锁,根本用不着钥匙。”女人抱怨道,“只要力气够大,搬块石头都能砸开。”
“可惜被绑的不是你。”男人叹口气,靠立在她旁边。
“……”女人突然语塞。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意识到自己话语的歧义,被营救者连忙改口,垂头揉了揉眉心,“我只是想救你。”
“没事,我明白。”营救者无奈扶额,“只是吓了一跳。”
乌鸦完成了它的准备工作,将瓶中的液体喝下大半。它仰起头抖抖羽毛,随后直挺挺地倒上地面,再也不动了。
宛如一台发条走完的机器。
“……”女人蓦然感到脊背发寒。
“怎么了?”见伴侣再度陷入僵硬,男人有些不安。
“没事……我们走吧。”
有可能……只是那孩子忘了介绍正确用法?她如此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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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凉风中传来上帝耶和华走进园子的脚步声,他们忙往树叶里躲。耶和华唤道:亚当何在?
亚当回答:听见你走进园子,我光着身子害怕,就躲起来了。
耶和华问:光着身子,谁告诉你的?莫非你吃了我不许你吃的果子?
——《创 3: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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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让我吃的!”
“是蛇让我吃的!”
听闻园内传来的话音,女人忍俊不禁:“这俩真怂。不过挺般配。”
“或许是他们吃的少,所以没学会‘担当’那部分。”男人跟着笑起来,握住了她的手掌。
“可别这么说。美德不一定归‘智慧’管。”女人回握住他,走近另一处坠落边缘,逐渐缓下步伐。
脑内浮现出乌鸦喝水的影像。
“……你说,这一次会死吗?”她停下脚步,低着头喃喃道。
“我倒是不担心。”他同样放低声音,揽上她的腰肢,“即便死了,也算遂了神的愿。”
……的确。一辈子反抗神旨或许不难,但次次成功可不是那么简单。反过来看,将目标定为与身侧人互相陪伴,明显划算得多。
“那我也不怕。”她顺势倚上近在咫尺的温暖,与他相视而笑。
退一步说,即便死亡,也算是反抗了“永生”。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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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甸园喧嚣起来。一对男女踏入目的地未知的虚空,彼此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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