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带着妈妈味道的甲鱼汤

        前两天，全国高考刚刚结束。按理说，对于这样一场考试，一个离开大学校园已经工作了11年的我，确实没有多大关系。可我总感觉心里牵挂着什么？15年前经历的那场考试在我脑海里留下了一些难以忘却的记忆。

        有一次，我无意间看到《舌尖上的中国》有位母亲带着女儿在上海求学小提琴，母亲给女儿准备晚饭做红烧肉的画面。这一下就触动了我的记忆神经，我明白了我内心时时牵挂的是那碗带着妈妈味道的甲鱼汤。

        妈妈本应该是中国基层农村最典型的家庭妇女，小学只读到四年级就辍学，她的一生应该就在种田和持家这两件事上度过，也许是上天的眷顾，她赶上了国家改革开放的好时代。妈妈注定是个不平凡的人，“不安分”的本性让她很快便崭露头角。小时候我就一直听她唠叨：“我们赶上了这么好的政策，就应该好好努力，为自己好好活一把。”她是这么想，更是这么做的。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妈妈是我们那个地区首批下海经商的，做的是纺织生意。那样一个年代，只要敢于迈出这一步，沉下心去愿意吃苦，无需学历和知识，基本都能挣钱。我家很快成为了我们那个镇小有名气的发家致富家庭，妈妈也成了大家公认的发家致富能手，走出去感觉脸上特有光。妈妈总是对我说：“你看其他人都羡慕我们家，其实他们不知道我吃的苦，挣钱真的不容易啊！”

        后来，我好多次跟着妈妈出去送货，亲身经历了妈妈的不容易。那时候，我们家是第一个买“幸福250”牌摩托车的。妈妈捆绑货物的水平很高，她的块头和力量也很大，一会儿功夫就能把七八袋装着纺织线的货绑在摩托车后座，堆起的货物足足有两个人那么高。妈妈骑摩托车的水平很高，载着那么多货物，像很多男人一样，骑摩托车去一两百公里外的地方送货。她从来没有开车摔过，有时一天打两个来回。我陪妈妈去送货的次数其实并不多，每次我都像包粽子一样，夹在妈妈和货物之间。抱着妈妈，我感觉心里特别的踏实和温暖。一路的艰辛，我都默默记在心底。还有就是妈妈面对送货公司无端“挑刺”时强挤的笑脸，让我从小就体会到生活的不易和对好日子的珍惜，这也许就是妈妈身体力行的一种教育方式，让我终身受益。

        我从小体质弱，老是感冒生病。妈妈也患有过敏性哮喘，这让妈妈对我身体的健康特别重视。妈妈文化程度不过，不知道听哪个民间赤脚医生说吃甲鱼补身体。甲鱼汤一下子就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尽管妈妈能挣着钱，可她从来不给自己多买一件衣服，好吃的也都留给我。尽管餐桌上经常会有甲鱼，但妈妈从来都是只吃脖子、脚骨头多、没肉的地方。她总是说：“这些地方骨头多，你吃不干净，太浪费！我也喜欢吃。”以至于，我从小就认为妈妈喜欢吃甲鱼骨头多的地方。

        记得，每次和妈妈出去送货，她总会很早起床，去菜场买一只鲜活的甲鱼，回来做好后带在路上吃。路上风餐露宿，妈妈是担心我吃不好。到了送货的地方，借人家的炉子热一下，每次整个甲鱼大部分都是进了我的肚子。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我也在吃着妈妈煮的一碗碗甲鱼汤中长大。或许是心理作用，或许这个甲鱼汤还真有效，我的身体慢慢健壮起来。我每次都笑着跟妈妈说：“这么多年，我吃的甲鱼壳都够写一部甲骨文的‘上下五千年’了。”妈妈总是说：“这哪儿够，你还得给我吃，吃了身体才能健康。你身体好了，妈妈就放心了。”

        妈妈每次说这话，我都特别地心疼，因为妈妈的身体特别糟糕。妈妈长年累月骑摩托车送货，患上了严重的内风湿，手脚都开始变形。每次看着妈妈疼得用手砸墙，我都会哭着上前去拽住妈妈的胳膊。妈妈说：“没事，砸两下麻木了，就不疼了。”尽管家里的房子越盖越大，挣得钱也越来越多，可妈妈穿的衣服还是那么旧，吃的也是些粗茶淡饭。我知道那是妈妈在为我攒钱上学、成家，甚至养老。她帮我买了好多份养老保险，真是替我老了时候的保障都想好了。

        从小到大，妈妈的辛劳我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我也实在改变不了她，只能学会替妈妈省点那些用汗水换来的钱。后来，我顺利地考上了我们那边的一所省重点中学。妈妈因此高兴了好几天，我也为此多吃了好几顿的甲鱼汤。

        上了高中，我就开始住校。学校离家有50多公里路程，妈妈每次都是骑着摩托车来看我，每周都会按时按点送2次甲鱼汤。时间一长，同学们都知道我妈送甲鱼汤的事情，我不知不觉成了同学茶余饭后讨论的话题。每次只要我妈一进校园，我的同学就炸开了锅，纷纷跑过来跟我说：“你妈又给你送甲鱼汤了，好好补补啊！”说笑着跑开。对于那个年纪的我实在是受不了，我知道大家都在笑话我。每次看到我妈我都会发脾气：“妈，不要再给我送甲鱼汤了，我都吃了十几年了，吃腻了，不想吃了。”

        不管我怎么说，妈妈总是对我陪着笑脸：“甲鱼汤补身体好，你现在学习任务这么重，更需要补充营养了，吃了这么多年，你看你的身体越来越好了。”

        记得是高考前的第42天，妈妈又给我送来了甲鱼汤。我实在是受不了同学的眼神和嘲讽。我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把妈妈送来的甲鱼汤狠狠地摔在地上。妈妈还是那样，什么也没说，不过这次没有了笑容，只是默默地把饭盆捡起来，把散的满地的甲鱼收拾干净，转身准备离开。我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过分，刚想喊住妈妈。妈妈突然间转过身，还是带着她那特有的微笑，说了一句让我终身难忘的话：“你也长大了，不要嫌妈妈烦，这个世界上只有妈妈是最无私真心对你好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亲情的感应，妈妈那次的微笑特别扎心，让我的心一下忐忑不安起来。那天的夕阳特别得好看，满天艳红的彩云映衬着妈妈的笑容，也反射着妈妈头发里的那几缕银丝，整天操劳的妈妈是真得见老了。我突然间感到特别地害怕，害怕这绚烂会瞬间离我而去。但我还是没有说出一句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妈妈远去的背影，心里不住地喊：“妈妈，对不起，对不起…”

        一个星期后，我正在教室里上课，我突然看到舅舅站在教室外面跟老师在说些什么。一种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不会妈妈出什么事了吧？“不会的，不会的…”我一个劲的安慰自己。最终，我还是被老师喊到教室外，舅舅支支吾吾地说：“你妈发病现在病危，跟我回去看看吧。”

        我瞬间崩溃了。这么多年，妈妈也发病过很多次，从来没有喊我回去过，而且现在又是高考最为关键的时刻，妈妈的情况一定很危急。一路上，我始终不敢闪出妈妈会永远离开我的想法。舅舅没有带我去医院，而是径直带我回了家。快到家的时候，我老远就听到从家的方向传来的吹打声，我所有的幻想都破灭了。我飞奔回家，一进家门，客厅里一口棺材彻底把我击溃，腿脚一软瘫坐在地上，这也是我人生唯一一次被打倒。

        “妈妈就是我的太阳，没有了她，我不知道以后的生活还会不会有阳光。”当时的我悔恨不已，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与妈妈的最后一面竟是一场争吵，她那远去的背影将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里，被我打翻的妈妈做的最后一顿甲鱼汤将是我一辈子抹不去的痛。

        那一晚，我就静静地坐在妈妈旁边，不停地忏悔：天堂里的妈妈啊，你还记恨你的儿子吗？我知道你是多么地爱我，我很后悔，真的很后悔！我好想再喝一碗带着妈妈味道的甲鱼汤！人只有真正失去，才会懂得珍惜。我彻底地失去了妈妈，我这辈子再也喝不到妈妈做的甲鱼汤了。其实，妈妈做的甲鱼汤真得很好喝！我真后悔当初没跟我的同学们说，让他们也尝尝妈妈做的甲鱼汤，也许他们都能感受到妈妈的味道。

        第二天一大早，一夜未眠的我来到屋外。太阳从东方徐徐升起，太阳好大好圆，阳光好温暖。这温暖好熟悉，那是小时候坐在妈妈摩托车后抱着她时感受到的温暖。我暗暗跟自己说：“我不能放弃，只要有阳光，我就能感受到妈妈的温暖。带着妈妈味道的甲鱼汤滋养了我这么多年，我不能倒下，我要参加高考。”

        在家呆了一个星期，我就返回了学校。我因为视力好，妈妈在世的时候老是念叨：“我儿子要是能考上军校我就满足了。”为了妈妈的目标，我拼命地复习，最终超常发挥考上了妈妈梦寐以求的军校。上了军校后的第一个寒假，我拍了一张军装照，自己也学着做了一道甲鱼汤来到妈妈墓前。我对着坟墓里静静躺着的妈妈，认真地敬了一个军礼：“妈妈，请你原谅儿子的不懂事！我其实知道你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也没有生我气，但我打翻的那碗甲鱼汤，承载的是妈妈你的爱，我一辈子也不能原谅我自己。”

        十几年过去了，我最不能见到的就是甲鱼汤。每每看到它，都会触动我内心最软最脆弱的那个地方，那是给妈妈留的地方，她一直都在我的心里。我无数次地做梦，梦见妈妈给我送来了热腾腾的甲鱼汤，喝着带着妈妈味道的甲鱼汤是那么得幸福。我也不曾记得有多少次在这样甜蜜的梦中笑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