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视角
Kitsch
人情莫不思得志,而得志者有几?虽处富贵,犹嫌不足,况贫贱乎?志不可得,而年命如流,谁不感慨?
一 彼一如我
Cause if I love someone, I might lose someone.
——Sinéad O’Connor
我们消耗着生活,在祈求不来众生平等的日子里,反反复复地在脑海中过完自己的一生,设定各种天时地利人和,自然,我们会用“天意”二字解释过往,且乐此不疲。所以其实是“宿命感”和“可能性”二者构成了所有沉沉浮浮的日子。
对于一个失恋的姑娘来说,她会设定自己活成了一尊通透的佛,在名词面前加上“人类”、“所有”,证明自己的上帝视角看到的都是凡人芝麻大小的苦难,以及参与普度众生这种事情,不过就是个人活着个人的命罢了。什么天地万物的博厚高明,天地玄黄动如参商,也是命。
我就是这样一个失恋的姑娘,在寒山寺跪坐了三四个小时的姑娘。从精神层面上来讲,我坚信我和面前的佛是平等的,至少我现在思考的问题主语都是“人们”,从一般到特殊,为了给自己一个平心静气的说法,日子便照常过了。我想起了家乡常见的小黑虫子,小小的,一团团的,老人常说这种小黑虫子会食人精气,虽然一巴掌拍下去可以消灭一大片。可是日子里到处都是食人精气的东西,而我们对于日子也是食髓知味,终究一命呜呼。感情终究让我敏感了起来,甚至让我细细咂味有限的经历中记得住的痛点。但凡未得到,但凡是失去,总是最登对。感情是无法中断的,它会以另一种形式融入骨血,比如说梦,梦溺于恐。过往是一张网,人往往惦念着退而结网,殊不知网早已层层缠住剥落你行走的能力。
寒山寺郁郁葱葱的树木和层层叠叠的蝉声网住了日光,沉沉的钟声格外绵长,到不了的客船,几家欢喜几家愁。小和尚欢喜的笑闹,香客形形色色的欲望,被生活拖着行走磨得粗糙的人在佛前诉说着那些求而不得,而佛,笑而不语。我的上帝视角告诉我,不过生离啊不过死别啊,有人背井离乡半生魂不得归桑梓颠沛流离孑然一身,有人终日衡量着情意利益不得已误入歧途痛之所居,有人以为无牵无挂寂寥了一辈子无依无靠仓皇离开。小姑娘,你的这点悲伤算不得,日光之下本就再无新事。道是浮世千重变,人与事风流云散。
人的情感是生命的附属品,所有的分别不是情感不够浓重,而是命里的羁绊不够深。这样的理由哪里能够说服执着的人啊,你告诉所有的浓墨重彩都是风轻云淡,一辈子都是臆想过度的后遗症。你以为你在解释别人的自以为是,不过因为上帝视角究竟入不了人心啊。唯物解释不了的,唯心已经渗入了一切。
我的腿有点疼,医生严肃地告诉我不要长时间发呆,不要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医生还说我有抑郁症,虽然我相信这只是他主观意见的托词,小心翼翼地避开我的精神问题,判定只是心理问题。
佛啊,你能治好我的抑郁症,你能治好我的精神病。你躲不开我的上帝视角的,我是自己的佛。
二 世事俱在
Like dying in the sun. Like dying…
——The Cranberries
我绝对不是一个为了芝麻大小的情啊爱啊闹到活不下去的人,我相信我只是一时受惊过度,用力过猛。
我很少再去回忆那天的情景,回忆越多矫饰越多。我没有横穿马路没有闯红灯我规规矩矩老实本分,是那辆车横冲直撞本该带走我最终却带走了我爱的男孩。我还没有牵过我爱的男孩的手,我们最终以“同学”的名义死别。
上帝带走了一个男孩,看不开的姑娘固执地想成为上帝。
我怕再一次回忆,我会固执地认为我一定是横穿了马路闯了红灯那样骄纵任性害死了我的男孩。回忆中的我怎么会是这样的姑娘,害死了那个男孩,在回忆中一遍遍利用他对你的保护和宽容。真相是我什么都没有做错,做错了的司机痛哭流涕渴望救赎,上帝固执地以为他什么都没有做错。
我耐心地告诉寒山寺的佛,你这样的安排没有道理啊。我用“失恋”来定义自己的身份,我多么希望我真的是失恋啊,可我们还没有开始,没有羞涩的初吻没有顺其自然的告白拥抱。很高兴兵荒马乱的高考成为了我们一起携手的第一战,规规矩矩的好孩子理所应当地会在这个夏天在一起。上帝安排了我被糊涂的司机撞死,糊涂的上帝没有安排好我们的羁绊,我的男孩以爱之名因我而死,因为结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样的话语本用于宿敌,却被佛赐予了我们这样相爱的人。
我的少女时代以死亡草草结束,我的安全感从此薄脆得像煎饼果子,你最喜欢吃的煎饼果子。我认认真真地誊写着佛经,想着从前我在脑海中过完的后半生有你,我妥帖收藏好这样的可能性。可是从此我就能意识到这是假的,更可悲的是我想象不出一个不一样的男孩如何陪我走下一段路。死亡是有附属品的,亲人的情感,情人的眼泪,和想象中的未来。我偷偷地想着,我是你的小情人。我从不去揣测死而复生这样的可能,这样拙劣的借口说服不了我,可是我总得付出什么才能平息一切。医生说我生病的时候我很开心,这样子我们就能够稍稍对等了一些吧。
怎样才能更加对等呢?我成为了上帝,我们就可以亲密无间不再分离了吧。我是上帝,我能够给我们一模一样的高考志愿一个结局,能够给我们好不容易没有距离的高考成绩一个完满,安排着我们早早告白在一起,做有情人做尽快乐的事。
士之耽兮,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我生病了,病好了之后我要去我们喜欢的大学。如果你也在听,我会说我们什么都不需要,你做寒山寺一个扫地的小和尚,我做寒山寺敲钟的小姑娘,形影不离。可能之前的一切还是太过顺遂,剥夺了以后的可能,连厄运的机会都不给我们。
佛啊,这些只是我的上帝视角下一点点的心事,只有这件事的主语是“我”。其他时候我真的是心系天下的啊,我昨天还认认真真看完了《南方周末》和《参考消息》,虽然这都是他喜欢看的。
你要相信我的博爱,我给你赎罪的机会。佛笑而不语,笑得比哭得还丑,比我哭得还丑。
三 金色仳离
Sitting in silence on my own. Wait till everybody’s gone.
——Oasis
昨日的世界是明日的边缘。
母亲把她在这里跪到麻木的女儿带走,她始终不相信她坚强的女儿生了病,孩子只是需要一个契机出去走走罢了,这样的契机是长大的契机。
在这一个月里,我走了很多很多的路。我去了普陀山峨眉山,白马寺大雁塔,人们说哪里灵验我就去哪里,天南地北地走着。我还想去拉萨,一步一跪拜地去,而母亲终于当着我的面泣不成声,带我回家去了白茫茫的医院。白茫茫的一片真干净,干净得依旧堪不破。我的上帝视角,谁都救赎不了。
我郑重地发誓,我愿意用我的一切来换取,可是我不知道我的一切是什么,也不知道我要换取什么。人在茫然的时候,习惯把抽象的东西当成具体的目标。我这样别扭的小姑娘,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哪里有上帝视角啊。在我的想象之中,我在茫茫黄沙之中,我在雪山之巅,我在一切灾难之中,我的哀号中有血:
“为天有眼兮何不见我独漂流?为神有灵兮何事处我天南海北头?”
“我不负天兮天何配我殊匹?我不负神兮神何殛我越荒州?”
我愿意给所有的少女心一个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机会,可惜十方来去无从衍生灵动,黄粱梦醒。诛宵小或率宾归王,还是举目望日不见长安。
真正醒来那一天,是我梦见了他。
他拥抱着我,对我说:我,从未离开你。
我在寒山寺认认真真地拜了三拜:
佛啊,上帝视角啊,再见。
2016年8月4日 于寒山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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