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5的火车,我到了候车室一看表,7:05,不错!这次准误不了了!也得亏姨父送我来,我们两个人齐心协力杀出重围,总算没有和上次一样被挤在地铁里出不来!找地儿坐吧,还早着呢…
我手搭凉棚四处观望,敢情我来的可真不算早,因为标着“太原”的那两个检票口对着的一长串椅子上,分明已经坐满了人和行李——行李也是要休息的,我也一向这么认为,所以行李也该有座位,自然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我的行李共计一个拉杆小皮箱,一只电脑包,还有姨给我收拾的满满一包吃的,好家伙,我估计我吃一路带回去还能够我妈我弟我妹吃一礼拜。
不一会儿,人潮涌动,开始检票。我往身后看了一眼,不错!还有那么多人呢!我心里暗自高兴,我比一半的人都先上车!共计被踩了7脚,推了8次以后,我终于安全到达车厢口。列车员接过车票换卡片,一眼都不看我,透着对咱的无比信任!可是进了车厢一看,怎么回事!难道这个车厢的人刚才都在我前面?为什么我一上车他们就已经排好了队向我行注目礼!?我抬头一看,行李架上不出意外地放得满满当当。好不容易找着一块能放双鞋的空当,我从丹田里提了一口气上来,把脸上的肌肉四处撕扯了一番,向四周的注目礼巡视一圈,十二分不好意思地哈着腰:
“劳驾,这个小件儿的,您哪位能不能给我腾点儿地方,谢谢了!”
“……”
不出意料地没反应!我咽了口唾沫,又提了口气,还是没人理。大家仿佛忽然都忙了起来,埋头掸掸床单,掖掖被角。我转过来默默地把那两个塑料袋往两边挤了挤,总算是给我的小皮箱挤出点空间。不过我分明感觉到后背上有一双眼睛狠命儿地盯着我!盯就盯吧!怎么着我也不能抱着我的小皮箱睡觉,否则我和它都睡不好!电脑和干粮包可就顾不得了,只好委屈它们跟我挤一挤,好在咱够瘦,不至于让它们太受折磨。
收拾停当,我坐下来喘口气,车还没开,车厢里可是已经热闹起来。旁边不远三个河南老乡就着花生和辣条已经喝上了,车厢里不一会儿就充满了劣质白酒的气味。花生壳掉了一地,乘务员路过皱了皱眉头,没敢言语。这个咱能理解,那可是河南人哟!列车员的工作虽然枯燥乏味,但总好过被拐到山沟里去,谁敢铤而走险!不一会儿我才发现,敢情这趟车快成河南人专列了,满耳朵的河南话!我不禁心头一颤,搂紧了我的随身小挎包。
北边车厢口的二位少侠都是山西人,在我上车之前已经认了老乡,正互相介绍他们各自的同学,有北大的、浙大的、复旦的、人大的,有出国留学的,去了英国的、美国的、德国的,等等吧!我知道下面就该谈他们这些同学现在所在的各大著名公司以及好几位数的收入!再聊得投机的话,那就该得是他们公司老板的小汽车和秘书,以及他们与女上司之间的趣闻轶事。我怕唤起我那点可怜的人生记忆,没敢再往下听。
左边隔间的几位可能是一伙的,因为都操着满嘴流利俏皮的京片儿,说得噼里啪啦、字正腔圆、打情骂俏,能让人误以为是哪个台的主持人集体出来采风了!
右边上铺的秃头胖子一听就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主儿:
“昨天晚上,跟那帮老广打牌,20分钟输了我8000…8600多!哈哈哈!玩儿嘛!其实我跟你说哈,我可不是赌!我不赌!香港、澳门我一年也就去一两次,赌城——赌城你知道不?就是美国的拉维托拉斯啊!也去过!都是老外啊!哎呀我艹,身上那毛……!”边说边撩起袖子把腕子上的金表转了转——下面该由老外的体毛回归到他手腕上的金表了……
车厢里怎么可能少了小孩子!出门不带几个孩子,尤其是5岁以下的,简直不叫出门,小孩子不闹腾,那还叫小孩子?哪儿能都像我这么寒碜!得嘞!我到现在还没数过来这节车厢里到底有几个小孩儿。因为他们老窜来窜去,并且爬上爬下。有一个脑袋长得像萝卜的,甚至趁姥姥不注意,要去行李架上探索一番,幸好列车员经过,喊了一嗓子,姥姥这才想起来今天还带着外孙子呢!心疼得差点掉眼泪儿,一把搂下来假装生气地在萝卜头的屁股上摸了两把,接着一通标准的河南话好一顿数落。正好萝卜头的妈端着泡面回来,姥姥更来劲了,把他妈也好一顿说,就顾着自己,不管孩子!萝卜妈把泡面放稳当了,回过头来照着萝卜头屁股上就是一巴掌。然后把姥姥的话翻译成河南普通话又说了一遍。萝卜头呢,当然满不在乎,被打了两巴掌似乎更开心了,一边嘻嘻地笑,一边要去抓泡面吃。
我下铺的年轻妈妈带了一对儿。大的上蹿下跳,来去自如,小的鼻子上老挂着两串“粉条”,在将落未落之际总会被小家伙神速地吸溜回去——小小年纪就有如此神技,前途不可限量!哥哥和弟弟一人抓一个陀螺,电动能发光还能哇哇乱叫的那种,放在塑料盘子里比赛谁的陀螺能把对方的撞倒。弟弟当然玩不过哥哥,而且好像也不大明白是个什么意思,只顾开心地哇哇大叫。他们的妈可是懒得管他们,自上车就一个人抓着手机“滴滴滴,滴滴滴”地玩儿,一家人都忙得不亦乐乎。
粉条旁边隔间的小丫头有点口水娃的神韵,嘴上老是湿乎乎的。口水娃和粉条差不多大,不大爱说话,但是爱尖声地叫,我怀疑可能是学她爷爷吊嗓子呢,因为那叫声里分明有点《穆桂英挂帅》的味道!
就大略看了这么一圈儿,我的眼睛和耳朵可就有点受不了了。年纪轻轻,就这点出息,实在惭愧!好在已经不早了,车厢里熄了灯,我赶紧去胡乱洗了洗,爬上床乖乖躺着吧。睡是睡不着,口水娃的《穆桂英挂帅》估计还得唱一会儿,粉条哥俩的陀螺叫的更响了,萝卜头和他妈还有姥姥玩起了捉迷藏,正开心得到处呱呱叫呢!我转过身去抱着干粮包开始数羊,越数越清醒。广东气温还是高,车厢里还有暖气,盖上被子热得直冒汗,浑身刺痒!算了,听媳妇儿的话,豁出去了,脱了睡吧!
车到岳阳正是早上,萝卜头自动担当起闹铃兼司号员的重任,喊得一声比一声高。有人受不了了,“大清早的这么多人睡觉,能不能小点声……?”带着委屈和求饶,说了6遍,萝卜妈充耳不闻。我觉得是这位乘客太不近人情,小孩子嘛,童声嘹亮,喊得虽高又不至于难听,何况还是在督促大家起床!我就很听话地爬了起来,洗脸刷牙,吃早餐。早餐是八宝粥和面包,吃完第一块面包,准备吃乡巴佬鸡蛋的时候,铁路和谐之声就开始广播了。
没坐过长途火车的人可能不了解,火车的播音室可真是个好地方!这里不仅是民族音乐的海洋,更是包罗万象的知识宝库。在这里,你可以知道为什么一个小小的烟头能引起一场火灾,帮你认识各式各样你未必能想得全的危险品,你还能充分了解到火车上的水是怎么来的,并且顺便认识到我国的水资源是如何紧张!仔细听的话,你甚至可以完全掌握晕车的生理学原理以及防治方法,中医西医都有。女播音员会用甜美的声音向你详细介绍××××年××月××日,在某地发生的巨大火灾,造成了多少多少人伤亡。伴随着悠扬的音乐,那声音甜得让我十二分地确信,那些不幸的人肯定又上了一次天堂。在车厢口吞云吐雾的各路神仙,一边听得唏嘘不已,一边运起弹指神通,把烟头潇洒地弹出去!我泱泱华夏的多少列“火”车至今都没有几辆能够名副其实,列车播音员居功至伟!
播音员讲完第三遍烟头引起火灾的理论后,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京片儿们大概是昨天晚上噼里啪啦得太晚了,现在都还睡着呢。光头胖子大哥已经泡好了泡面,正在撕火腿。早饭就吃泡面,这胃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北边车厢口的两位山西老乡对着一本《扣篮》研究起了NBA近年来错综复杂的人事变迁问题,真真如数家珍,叫人佩服。几个小孩儿离着不远,没多久就组了团,萝卜头自封了司令,领着粉条哥俩一起围着塑料盘子转陀螺,口水娃也歇了锣鼓在一旁观战,只有萝卜头下铺的红鼻子小胖没有加入。红鼻子小胖爱哭,并且老是哭笑不得,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上厕所必须妈妈带着去,否则宁愿尿裤子。小胖的爸爸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两个脚趾头明目张胆地长在袜子外面,而他着拖鞋来去自如略无异色,令人佩服。
火车跑得不快,而且走走停停,好像老得给其他车让路,正是谦谦君子乘谦谦火车,不亦宜乎?过了信阳,终于可以吃午饭了。午饭当然是泡面,火车上还有比泡面更好吃的东西?那可能就是泡面再加火腿,而我不仅加了个玉米火腿肠,还加了一只乡巴佬鸡蛋,并且就着面包!太奢侈了!感谢康师傅赐予我的泡面!午饭过后,照例要睡午觉,火车上也不能乱了规矩。虽然车厢里正是热闹的时候,该醒的都醒着,不该醒的也都醒了,过道里摩肩接踵,挤满了人和泡面,我还是爬上床假装眯起了眼,竟然睡着了。
一觉醒来,车正停在平顶山。京片儿一行已经下了车——敢情还是河南梆子,我被骗了!这要人家跟我说是京城来的记者,我肯定100个相信,那不就100%的被骗么?一念及此,后背上不由得一阵冷汗。萝卜头和粉条哥俩也不见了踪影,儿童团就此解散,车厢里清静了不少,剩下口水娃和红鼻子小胖,还颇显得有点落寞。到了洛阳,光头胖子大哥也背起蛇皮袋跟我们挥手告了别——敢情经常逍遥在各大赌城的大佬,生活也不易啊!我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此时已是傍晚,晚饭自然还是泡面,只不过没加乡巴佬,因为早上已经把那个干掉了。时间仿佛紧走了两步,义马、三门峡、华山呼啸而过。车厢里又熄了灯,窗外一片墨黑里缀着几点火光,影影绰绰,时有时无。我刷了两次牙还是睡不着,掀着窗帘看风景,窗外的冷气一阵阵透进来,让我激动不已。红鼻子小胖好像因为妈妈不愿意带他去厕所,一声一声挤着哭,我一听,正是《四郎探母》的调子!口水娃也睡不着,站在我跟前睁着亮哇哇的大眼睛看我。得嘞!我还是上床眯着吧!小胖的《四郎探母》可是加了劲道,我一想,这一张火车票听了两出戏,可谓赚了!过了午夜,就是山西的地界儿,我又激动了一下。正是:
黑乎乎的夜晚,
我走了,
正如一个黑乎乎的早上,
我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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