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王之殇

鸡王之殇

      老家有两个相连的院落，北院宽阔住人，南院狭长养鸡。这已好有些年月了。

    每次回家，都要到南院看看。一来怀旧，二来看看那些悠闲自乐的鸡。这次回家，发现北院也有许多鸡转悠着，但大多体形瘦弱，且公鸡居多。问其原因，皆因一只年轻的鸡王。

      这只公鸡体形庞大，鸡冠如炬；双目灵动，常透杀气；髯袋鲜红，动若风铃；脖毛金黄流光，通体赤褐华贵；威武莫过于它高翘的尾巴——像一扇硕大的芭蕉叶。素日，趾高气扬的它，连走路的姿势都显得慢条斯理。任何不顺眼的鸡，都被它啄的遍体鳞伤。若遇同性鸡崽更是招招毙命的节奏，直至其体无完肤，逐出鸡圈为止。

      自从当上鸡王，它愈发神气十足，毛色渐泛金黄色了。天亮时分，地上刚可觅食，它便在鸡圈里踱来踱去。时儿扑扑宽大的翅膀，仰起头雄浑的打鸣“喔一喔喔一喔——”。其它母鸡便前呼后拥的争相献媚讨好。从它高傲的眼神里可以看出：霸气十足，对现状很是满意！

      每当喂食时分，栅栏刚开，它便第一个从栅内窜出，其它鸡不敢稍越雷池半步。吃食时独占半个食槽，狼吞虎咽一番，低头在土地上左右擦擦嘴巴，抖抖翎毛，然后跳上鸡舍，或立或卧，静养其神。

    记得刚捉来时它体态较小，时常躲在犄角旮旯里偏着头注视着老鸡王的一举一动。偶儿捡到一块绿菜叶儿，它便咯咯尖叫几声。除了老鸡王外，自然没有别的鸡什么事儿。也许老鸡王正是欣赏它的“懂事”，一般也不计较它什么。它在鸡圈里最终拥有了苟且偷生的一席之地。

      后来体形稍大，它开始常用尖利的喙梳理自己油光的羽毛。见了鸡王仍敬畏有加，不敢造次，只是食量日渐增加。有一次我分明看到，它硬是将一只小指般粗壮的天牛生生吞下，却没有咯咯尖叫。当老鸡王在鸡舍打盹时。它便在墙角觅食碎石；不时用尖利的喙啄栅栏上近乎腐朽的木条；还在半僵的土地上磨磨爪子。有时也飞上围墙啄食半生的梨子。它开始伸长了脖子学打鸣了。不过弊脚的令人发笑，委实没有老鸡王那般雄浑。这段日子，它长得特别快。

      老鸡王实在过于肥大，有一日，它食饱饭足欲飞上鸡舍时，却将一鸡脚卡在了土墙的缝隙里，失去平衡的它重重的摔在地上——一条腿断了。它开始在地上拼命扑腾。平日讨好它的母鸡们，只是一个个伸长脖子，机械地动着脑袋，似乎并没有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继续低头啄食。

        老鸡王终于用一只脚稳住了平衡，另一只脚倦缩于腹部，脚趾已严重变形，几乎呈上翘状。浑身瑟瑟发抖，看得出它已痛苦之极。不过它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以后的几天里，鸡王不再趾高气扬。虽极尽努力却终因伤痛，精神日渐萎靡了。

        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只隐忍了许久的公鸡开始试探性的向鸡王靠近。它先是围着鸡王转悠，不时故意用身子蹭蹭鸡王，鸡王忍着疼痛将身子向旁边挪挪-----这样的试探持续了几天。

      鸡心难测。一天早上，食槽旁展开了一场惨烈的搏杀。就在鸡王伸头啄食的瞬间，这只公鸡狠命的钳住了老鸡王黑红的鸡冠，在近乎撕咬的猛啄之下，老鸡王一个趔趄半赴于地上。不过鸡王体型硕大，扑扇着翅膀奋力反击-----这是这只公鸡万万没有想到的事儿。它立刻回避于食槽一侧，但仍躬身低头，翎毛直竖，目露凶光。少许扑啦一声，直冲过去，直接将老鸡王撞得鸡脚朝天。这次的鸡王没有上次幸运！被这只公鸡踩在脚下，直啄得头破血流，半个鸡冠被撕扯了下来。不知是见血后的眼红，还是野性的爆发，以前钟情于鸡王的母鸡也参加了围啄。奄奄一息的鸡王匍匐于地上，鸡头几乎一片血色。一场毫无悬念的争斗结束了。这只强势的公鸡虽精疲力尽，却仍立于鸡王身上，高傲的仰起头，咯咯咯地尖叫着……

      自从鸡王暴毙，鸡圈里便无一日安稳。这只新的鸡王，似乎在长期的观察中明白一个不为人知的道理。它不像老鸡王那样宽厚容忍。主人在时，众鸡相安无事。主人不在，狼烟又起。不出半月，整个鸡群似乎消瘦了许多。主人不得不将一些弱势的鸡分离到了北院。

        鸡圈里安稳了许多，可北院里却因此而常常鸡屎遍地；母鸡的产蛋也明显减少；若有小孩和生人进了鸡圈，它便像幽灵一样窜出来飞啄一番，它的领地不容侵犯！直到有一天，主人在喂鸡时也遭到了它的飞扑和攻击。

        中秋节，需杀只鸡。一家人为杀哪只鸡，犹豫了起来：揣揣肥瘠，各个骨瘦如柴，杀之可惜；瞅瞅南院的几只母鸡，却正是产蛋的角儿。主人说：“这只鸡，委实讨厌得很！杀了算了。”还一并历数了它若干罪状。其中最不能容忍的是它啄死了尽职宽容的鸡王。

        用一根硕长的木杆将它在鸡圈的旮旯里按住，它居然力大惊人，几近逃脱。一手捋起双翅，一手紧捏鸡脖。尽管如此，它仍不断挥舞双爪极力抗争。但能感觉到它的膘肥体壮----足有八九斤重。直到将双爪捆缚结实，用脚踩死于地，方见其略微安静。样子跟老鸡王死前无什两样。只是张大了嘴巴竭力嘶鸣。一刀下去，无奈皮糙肉厚的，竟未伤及于它。快刀乱锯一通，鸡头落地，却不见有血流出，整个顽劣之极。稍不留神，它又回光返照，一下子挣脱后在地上扑腾了好几分钟。最后双翅铺地，浑身抽搐，两腿僵直地一蹬，一命呜呼，死状甚惨。

      农村养鸡，一为吃肉，二为生蛋，三为处理平日的剩饭剩菜。没想到养鸡竟然养出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

      当小院里肉香飘溢时，主人已将北院的鸡重新收入南院。清理完鸡屎，院内平静如初。

      一代鸡王繁华落幕。不到一月时间，它却演绎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生命起伏与轮回。聪明、漂亮、阴险、残忍、强势、堂皇、惨死这些词语竟如同电影一般连在了一起。细数其咎，却终难淡定。鸡犹如此，人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