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经 第五十八章
[原文]
其政闷闷①,其民淳淳②;其政察察③,其民缺缺④。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孰知其极:其无正也⑤。正复为奇,善复为妖⑥。人之迷,其日固久⑦。是以圣人方而不割⑧,廉而不刿⑨,直而不肆⑩,光而不耀⑾。
[译文]
政治宽厚清明,人民就淳朴忠诚;政治苛酷黑暗,人民就狡黠、抱怨。灾祸啊,幸福依傍在它的里面;幸福啊,灾祸藏伏在它的里面。谁能知道究竟是灾祸呢还是幸福呢?它们并没有确定的标准。正忽然转变为邪的,善忽然转变为恶的,人们的迷惑,由来已久了。因此,有道的圣人方正而不生硬,有棱角而不伤害人,直率而不放肆,光亮而不刺眼。
[注释]
1、闷闷:昏昏昧昧的状态,有宽厚的意思。
2、淳淳:一本作“沌沌”,淳朴厚道的意思。
3、察察:严厉、苛刻。
4、缺缺:狡黠、抱怨、不满足之意。
5、其无正也:正,标准、确定;其,指福、祸变换。此句意为:它们并没有确定的标准。
6、正复为奇,善复为妖:正,方正、端正;奇,反常、邪;善,善良;妖,邪恶。这句话意为:正的变为邪的,善的变成恶的。
7、人之迷,其日固久:人的迷惑于祸、福之门,而不知其循环相生之理者,其为时日必已久矣。(严灵峰释语)
8、方而不割:方正而不割伤人。
9、廉而不刿:廉,锐利;刿,割伤。此句意为:锐利而不伤害人。
10、直而不肆:直率而不放肆。
11、光而不耀:光亮而不刺眼。
【易解】
为政随和散漫,人民反而喜乐淳和;为政勤紧利索,人民反而怨愤飘零。灾祸呵,福祥的亲密伴侣;福祥呵,灾祸的藏身之地。谁知道它们迁延嬗变的准则呢?那是没有一个定准的。合格正常会变得出格反常,良善祥和会变得妖异险恶。人们对这迁延不居的动荡感到无所适从,由来已久。因此,圣人方正而不孤立,突棱而不伤人,率直而不放肆,光明而不耀眼。
叶曼先生讲《道德经》 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七章讲的是一个真正执政的,做领袖的,要无事无为,来治天下。这一章怎么无事无为,应该怎么样呢?所以这一章专门讲无事无为的道。老子最不愿意,他认为说是完全用智慧、技巧,他很反对。所以,他认为你假设过于,你要逞你的聪明,认为你自己多么能干,认为自己多么的了不起,他说这样的话民不聊生了,所以他上一章说,当你多忌讳的话,民就越来越穷了。所以,这一章,他就是表示,好比说第57章,他提出来,他说你要治国是以正,用兵才用奇。所以一个执政的人,你要以身正来正化百姓。假设说你不正的话,你用技巧,就跟打仗一样,你把政坛变成了战场,你用奇了,这样的话祸福是无常的,天底下祸福不是天给你的,市我们自找来的。
所以,这一章他就提出来其政闷闷,其民淳淳。这个政治的政就是正反的正。这个政他用这个“政”字,主要就是说你自己先要正身,你自己身正了,你才能够正人,你自己都没有正,所谓你身子根本就不直的话你影子是斜的。一样的,你上面的人自己很正派的,行的也正,走的也正,说话也正,自然你才可以来正人。
“闷闷”有点糊里糊涂,这个意思就是说你不用智巧,好像无知一样的,事实上老子认为,大智若愚,真正最聪明的人有点笨笨的,好像有点傻的。所以,像郑板桥,这么聪明多才的人,他写了一个东西叫“难得糊涂”。我们表示聪明很容易,你能够糊涂好难好难,所以他说难得糊涂。真正一个会做领袖的人,尤其是一个国家的领袖,政治的领袖,就是所谓善于治国的,善于治民的,你要治老百姓无形,无名,无事,你说多少人肯这么做?我们常常说十分能够做一分就不错了。然后嚷嚷,嚷嚷,打知名度,你怎么能让它无形?但是最会当领袖的人无形。老百姓没觉得你做什么事,但是老百姓安居乐业。好像你这个人有点糊涂,但是不昏聩,糊涂是好的,可是不能昏聩,昏乱不可以的。所以,你能够这样的话,你连名都没有。好像你什么事都没做,无事。
你绝不可以自己拿聪明指挥来显示。假设你整天要炫耀自己学问多么的好,多么聪明,
多么为老百姓做事,你不这么做的话,人民怎么样呢?人民也就不会争执了,因为你要好名,大家认为名这个东西真好。我显得我的政绩有多好,我做了多少好事,于是大家都要跟你学,学你的样子,于是大家就竞争起来了。我们争什么东西,争谁会最有钱,谁会最有名,然后是谁会最有权势。名、权、利,这三样东西永远不会有满足的。所以,这种贪得无厌,从来没有一个人说我贪的,我已经觉得很满足了,很少很少,这样的话,于是老百姓就拼命地争名、争利、争权。要这样的话,假如说你自己在上,你不把这个事情做在无形中间把它完成,而不打知名度,我们常常认为,从前认为一个天子(皇帝),真是做之君,做之亲,还要做之施,古时候的天子说,我是老百姓的君子,领袖,老百姓跟我的儿女一样,做之亲,然后我还要之施,好像只要一上高位了,他就无所不知了,他就全能了,他什么事情都了不起,你要是这么做的话就非常糟糕,所以你能够在上的人,你对于老百姓无求,决不要让他们报恩,也不让他们觉得受了多大的恩惠,你对于老百姓,不但不求他们在金钱方面,在税收方面要还报,甚至于连他们有感激的心都没有。老百姓在这种情形之下,他也不会拿欺诈、玩花样来对付你,所以老百姓非常的淳厚,非常的朴实。
当在上面的以无为而治的话,下面也无为而化,无形中就化了。所以,我们看一些国家,
一个小的国家,治理得很好,或者说一个大国家治理很好,社会治安都很好,这些东西完全看领导人物如何。
它底下说,言善治政者,无形、无名、无事、无政可举,好像他没做什么事似的。可是
闷闷然,有点很闷的。好像有点糊里糊涂的,“卒至于大治”,但是结果都是大治,这不是小治,不是老百姓吃的好了,穿得好了,这些全都不在乎,但是国家平平安安,非常的舒服。假如你曰其政闷闷也,其名无所争竞,于是就宽大淳淳,老百姓的心胸非常宽,非常的大,同时淳厚、朴实得很。
其政察察,其民缺缺。注解:立刑名,你立了很多刑名,我们普通叫“刑名施也”,就是
说很多法律,来治理怎么样处罚,多少条东西,明赏罚,于是把赏罚弄得非常分明,“以检奸伪”,这样可以查出来,检举出来坏的、做假的,这叫察察也,察最细的事情。于是
“出类分析”,你这样的话,你跟老百姓说这是最好的,好比说今年我们选十大最好的人,明年又选十大最孝顺的人,或者是十大杰出的人,你选了以后老百姓就要竞争。争什么呢?争起来,他自己把人分了类了,好人一类,坏人一类,聪明人一类,笨人一类,这样一分析,明怀争竞,谁愿意做坏人,谁愿意做穷的,谁愿意做无名的呢?于是人民就在这里面开始竞争,故曰其民缺缺,“缺”字从前是破瓦罐子,“缺缺”就是罐子破了。这样下来,我们常常说“察察以为名”也是出于此,有许多人都要表示,我自己细节都知道,全都了解,你们都躲不过我,瞒不过我,这叫“察察”以为名,于是你自己把什么东西都分析得很清楚,然后表示你自己聪明得不得了,什么都辨别得很清楚,同时你说我要用最聪明的人,最能干的人,结果这样的话,于是善恶分出来,同时赏罚也分得很清楚,人民整天忧心,他比我好,他做得比我多,你看,于是他就有赏,于是大家拼命地打知名度,然后夸富,夸能,很多老百姓,老忧虑自己不够。当他这么忧虑的时候,他所有的举止都不是安安静静的,而是非常的惊慌,整天我怎么能够更有名,整天想着我怎么能够更有钱,整天想着我怎么能够往上爬,整天心里就想这三件事,争就争这三件事情。于是在这种情形之下,人人都会以自私之智,求能够脱颖而出。同时,犯了法,用最高的智巧,我能够倒法网,而我不被网住,要非常聪明地才做到,整天脑筋就中日晃晃,永远在那儿想,永远在绕弯子,打主意。你一个人假设心里头专门想计策,计划怎么样能够这样,你心里塞满的都是这些东西,于是你不可能安静下来,你也不可能真正在这安定中间得到智慧。所以,才叫它“缺缺”。这个“缺缺”就跟一个东西打破了一样。所以,它就不能够再回复像它原来那样朴实。所以,凡是上面好苛求的,下面一定用技巧。我们一个人抵不过多少人,无论你自己的智慧,你的才能多么超越人,但是一人难抵万首。而且你一个人的智慧绝对不能够跟大家的智慧相同。所以,当你自己察察以为名,这些在下面的人,他就拿小智慧来投机取巧,拿小智慧来自谨自夸,于是上面好名,下面比你好得更厉害,上面好利下面比你好得更厉害。所以孔子说,“上下交争利,而国伪矣”。所以它底下说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孰知其极,其无正。举无可正,举无可刑名,你没有东西可以说我这件事情做得很好,证实众人的事情,这一个众人的事情举不出来,不知道他有什么东西可以举出来,当然你也没有坏事举出来才对。唯无可正举,无可形名,也找不着有寻迹可寻,闷闷然,而天下大化,结果天下怎么样?大化,反而大化,是其极也,这就是
知其极,党政的人,执政的人,做领袖的人,必须要知道这个。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这个我们也常常讲的。所以,我们应知道,祸福是无门
的,唯人自招,不是从这个门进去我们就有福报,没有,它没有门,没有径,完全是在于我们自己要什么东西。可是,世上的人以为我只要聪明,我机灵,我会巧办事,就是外面装得很机巧,很能干的样子,你这样的话就可以求得福报,就可以免祸。但是你不知道,这个祸跟福都互相藏着的,所以说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那么这是个非常无常的。我们算命、占卦,你问他这些东西,你不如问自己,因为非常无常,只有无常是一个最常的事情。人有祸,我们心里头就恐惧起来了,那么你心里一害怕,怎么样呢?于是你行为,这个祸要出来了,我可得赶紧注意点,于是你想赶紧怎么样能够免祸,你这样的话,你自己行为一端正,那么你的祸害就远了,于是你就可以不会糟杀身之祸。同时,当你自己行为检点了,思虑成熟了,而且你得到事理之所当然,你就不会有第二个祸来了。当我们得到了事理了,我们一定成功。我们活得也长一点,病痛也少一点,事业也很成功,这叫福。可是福气一来,人就开始骄傲,自以为了不起,自以为我多能干,或者自以为我自己的命多好,你们都不如我,结果祸就藏在里面了。所以我们常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为什么福不双至,因为福气一来,我们一得意、一忘形第二个福就不来了。但是祸不单行,我们从来不在祸来了之后自己反省反省错在哪里,知道错了就改,责备自己是很难的一件事情,我们常说自责真是很难。可是我们真的能自责,这个祸一出来,我们不要怨天,也不要忧人,我们能够自省,能够这样的话第二个祸就不来了,真正能够反省,真正能够这样,自己更警惕,然后你走得更正,同时你慢慢地明白这个理,毛病出在什么,不犯第二个过,就没有第二个祸。可是祸一出来,你不是怨天就是忧人,而且我们迁怒多少人,自己这口气没出来,怪这个,怪那个,就叫迁怒。所以说一个真正好人,有学问的人,不迁怒,不二过。不迁怒,我这件事情出来了,这个祸害出来了,我自己的一股怒气,决不找一个无辜的人来发,惹我的是哪个人,或者我自己做错了事情,结果我不是怨家里人,就是怨朋友,要不然怨命,甚至于怨天,你怨了半天,第二个祸跟着就来了。所以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只要我们了解,当一个祸来了的时候,我们立刻想想这是我们自己的毛病出在什么地方,一定自己有问题,然后你自己这么一想起来,你自己就不会再去犯第二个错了。
古时候大禹,人家一说他的过错,他就给人家拜,谢谢。严回,文过则喜,哎呀,我又
知道我犯什么错了。他真正喜呢?这样的话我下回不犯第二个错了。可是我们常常责备人家非常的严,责备自己非常的宽。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人只要一有福气,我们的毛病是得意就忘形,骄慢的心就生出来了,骄慢的心一生出来,你自己的行为就不大走正经路了,也不敢端正了。当你走斜路,放逸傲奢,一切都来的时候,所有的事情就会不成功的,而且有时候也会丧身失命,这些都是大祸,有时候大祸来我们多要注意,有时候常常是“皮肤无罪,怀碧其祸”,他没犯什么错,他有好东西,这个碧代表财富,你越阔你丢的越多。所以强盗要绑票要绑什么人,他绑就要饭的,要饭人一个,命一条,要杀就杀吧,他必须绑最有钱的人,他要偷就偷最好的东西,他没有的东西。所以了解这个东西以后,我们这才知道,塞上老翁,他无论福来了,他祸来了,他老是说一句话,焉知非福,然后市焉知非祸。人家给他道喜,他说焉知非福,人家去安慰他,他说真是可怜,他说焉知非福,就是他深深了解,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了解这个东西。因为天底下的事情,当你到了极点,好比说八八六十四卦,到了“博”到极点了,到“辟”,底下就是“辟泰来”,所以我们可以这么安慰人家,但是我们自己要知道,“乐极生悲,多藏后亡”,“孰知其机,其无正”,所以圣人都可以把这个看得很清楚,所以塞上老翁真可以称为圣人。世人怎么会知道呢?这个究竟是什么东西呢?所以王弼注,他说谁知善至之极乎?只有唯无可正举,无可形名,闷闷然,于是天下就大化了,这就是叫做极,就是你在上的不要多事,无事不要生事,能够这么做,正是定,常也。所以其无正,就是说它无常,不定,不要自己以为自己,哎呀,我的福气真好,我的学问真好,我的运气真好,人无千人好,花无百日红,没有一个花可以开一百天的,一个人不可能说三年都连着走顺路,不可能。所以,了解这个以后,这才知道,祸福如此的不定,其无正就是不定,其无正、不常。这样不定又无常,是谁给给我们祸福呢?全在人为,自己造的。所以我们有一句俗话,天作蘖有可活,自作蘖不可活。天做蘖,我们还可以对于自然的灾害想想办法,人作孽不可活,所以我们讲佛这么大的神通,这么了不起,但是它有三不能,“定页”不能办,连他自己的家属都不能办,所以了解了这个以后,我们要记得“正复为奇”,我们是以正治国,这是对的,复以奇用兵也。故曰正复为奇,当你正返过来就是奇,善复为妖,你做的是好事,但是做过了头一下就变之为妖。你这个立善以和万物,这变之复有妖使复也,一旦复转过来,回过头来,我们常常说物极必反。当你到了极点,它一定返回头来,所以正负为其,善负为妖。
一些东西,好比说我们学佛,所有天下的宗教,都是改我们为善,但是你假设说做过头了,“复之”,反回头来了,到了极点了,你就变成欺诈,变成伪善。我们都知道刚开始的时候耶稣上十字架,那时候的弟子们,一直到回来圣彼得在罗马被倒十字架钉死,这些弟子们,那种想要把基督的精神弘扬的,那不得了,这一帮人都跟菩萨一样的,可是等到他们到了中世纪的时候,当他们拿到权利以后,你们看看那个教皇,教皇是无恶不作,杀盗淫全来,跟原来耶稣上十字架的情景完全相反的。所以“正复为奇,善复为妖。人之迷,其日久已”,我们正是常的,奇是非常的,正是方正的,奇是诡异的,专门耍手腕的。我们应该以正治国,是以奇来用兵,而我们应该知道祸福是无常的,现在反正为奇,反善为妖,都是矫枉过正,同时还有一个过犹不及,我们不到,固然不好,但是你超过了,也一样得不好,过跟不及完全一样的,这些东西,我们人迷惑在这个里面已经很久很久了。
那么怎么会正的变成奇的?本来应该是正正当当的,怎么会变成投机取巧,本来是一个好事,最后会变成坏的,因为世上上的人不知道造化变迁的这个终极是什么?这一个变迁,这一个造化不是有一个上天在给我们造化,我们群生自造自化,我们常说这是你的造化,事实上,没有造化宫,是群生自造化。我们自造自化。所以你不知道祸福无常之理,天底下没有一个永恒不变的,也没有一个永远坏的,所以当一个人悲哀的时候,或者是失恋的时候痛不欲生,我说你等三个月好不好,如果你等不了三个月,你等一年,人有一个很好的健忘,这个这个健忘虽然我们认为短处,事实也是我们一个很幸福的东西,就是我们多么悲哀的事情,你不钻牛角尖慢慢也就忘了。你多少得以的事情,我们净说当年勇,当年怎么了不起,事实上慢慢慢慢人也忘记了。
那么就是因为善忘,所以我们忘记了怎么得祸,怎么得福。假设我们真正了解这个东西的话,我们知道祸福无常,于是我们所要的那个可欲,那个欲望我们知道知所止不贪求,就到这了,挺好了,我永远在感激,永远自己在庆幸,你能够这样的话,于是就可以不迷惑。问题是假设三个人一块走,一个人迷了路了,其他两个人还知道怎么走,甚或这两个人都迷路,中间只要有一个人知道这条路怎么走,你还不会迷路,麻烦是三个人同时都不知道路,假如你全国都不知道路的话,“人之迷,其日固久”,假设全都不知道路的话,这问题就太大太大了。
所以这底下“言人之迷惑失道,固久矣。不可便正善治以责”,他说你何必再责备人家呢?因为大家已经糊涂了太久太久了,于是这个世界才会这么乱,大家都不能够安居不能够乐业,所以他说真正的圣人要“方而不割”,我一个人我走路做事方方正正,但是要记得一个方的有四个角,这四个角,会伤人的。所有四方的东西你碰了它的角就会伤人的,你看这个桌子都弄得圆圆的,为什么弄圆,就是你碰到它你不会受伤,而它自己也不会受伤,当它伤了你的时候它自己也会受伤,我们人也是一样的,我们人太方了,方到有棱有角,这个棱角非常容易伤人,但是你的棱角早晚也被人磨伤。所以“圣人方而不割,以方导物,舍去其邪”,把这个邪的去掉,但是你千万不要“以方割物”,割物就是划破人家,那么“所谓大方无隅”,这也是老子的话,大智若愚,大方无隅,真正一个大的方,你上哪去找它犄角,隅是角。所以无隅就不伤害人,那么这样的话,我们自己也不受伤害,所以你千万不要以一人的智慧,一人的能力来断定一切事情,来制定一切事情,而且不要坚持行事,必定要这样,当我们说必定要这样的话,常常不是为事情,而是为形势,而且要“廉而不刿”,廉是很好的,指俭,所以老子吾有三宝,曰慈、曰俭、曰不敢为天下先。廉是好的,但是你廉到刿的时候,刿就是伤,你看这拿刀子砍,这边是个岁字,那边是个刀子。你一廉的话,你就会有一点棱了。我很清廉,我什么都不要,你这个东西不必替自己太表示,当你故意的表示自己多清廉的时候,棱角就出来了,当棱角一出来的话,一定刿是会伤到人的,也会身到你自己。
所以我们是“廉以自处”,是我的我可以用它,不是我的,都有所属,所以虽益好但莫取,这是真廉,但是千万不要拿这个去伤害到别人,这个就是不要自己炫耀自己的廉,不要自己认为自己是最了不起,不是自以为是,当我们觉得我自己多清廉,你说你自己多清廉,换句话说就是别人多贪污,你清廉就清廉吧,我自己心有这个想法,自己做做的是这样,不要炫耀。当你真正廉的话,廉到伤人的话,这就不是真廉了。
“直而不肆”,我坦直但是不放肆,世上有多少人说是非道人家长短,而说我是直心,我是个直筒子,山中有直树,世上无直人,山上的树直,世上的人没有直的,很少人。因为我们拿言语伤人的话,自以为自己秉持公道,自己以为自己非常直,这不过是假借直之名,来放肆,逞口舌之欲,攻击别人,你自己心里多直,我是坦白的,我有这个话我就这么说出来,不绕弯子,但是千万不要放肆。只有圣人他是公正的,他不会偏着一面,也不会结党营私。佛家说直心做道场,真正的圣人是以正直来待人接物不绕弯子,不绕小道,不用僻静,不用邪方法,但是你不是用直来哗众取宠。以直的名来行放肆的事实。所以真正直是好的,但是不可以肆,不可以放肆,放肆就是攻击到别人。“廉,清廉也;刿,伤也。以清廉清民,令去其邪,我自己的清廉,跟老百姓什么都不要,这样的话,老百姓他自己也就会清了,令去其邪,这样的话挟持都不来了,令去其污,于是把它的污水都去掉,但是千万别用清廉来伤物。我们都读过《爱莲说》,出污泥而不染,说青莲而不妖。我们读过几天书,了解做人的道理,我们可以出污泥不染,但是要记得,底下一句话更重要,着青莲而不妖,青莲就是你方,你廉、你直、你光,就是许多花水一洒就夭夭翘翘的,它是亭亭玉立,它也不摇曳液曳的,一个真正了不起的圣人他很直,他很方,他很廉,的确有光辉,但是他不自以为了不起,而不自己是真正最了不起的,所以它直而不视,“以直倒路,取其辟”,辟是小路,“而不以直计废也”,废就像浇人家热汤似的,不是拿这个,你看我多直,这个东西不好,直言不讳,这个不是的。所谓大直若诎也,当我们要劝一个人,我们要绕一个弯,真正的大直,你常常这么走的话,常常不能达到目的,有时候要绕一个小弯,它倒可以达到目的了。所以,在座的都听过我说过“东方朔”这件故事,汉武帝前头一个不能说弄臣了,是一个专门说笑话的东方朔,汉武帝的乳母,把汉武帝奶大的乳母,这个奶妈的儿子犯了罪,要判死刑。这个奶妈就要求汉武帝,当他要立他的儿子,他立太子,要先把立太子的妈妈杀掉,所以这个人非常厉害的,这是在历史上非常果断的一个人,他就没法办。她就求东方朔,说明天怎么办呢?明天就要判我儿子死刑了。他说皇帝前面我不能说,怎么说呢?东方朔明天你上了殿你就求皇帝,赦你儿子的罪,皇帝一定不理,你就不要再死求,你就走出去,走出去你就几次回头看,以后的事情就交给我了。所以第二天乳母就按照他的话去见汉武帝,说我的儿子实在怎么样,但是请皇帝发恩,不要怪他,能不能免他的死罪,汉武帝当然不肯,于是她就走出殿,一直回头看汉武帝,东方朔就说,你回头干什么,现在皇上已经不再吃你的奶了,汉武帝说好吧,大直若诎。你要直接跟他说绝对没法办。
像历史上还有一个人,这个人最爱他的小儿子,从前都是把公子(国君的孩子)拿来质押到另外一国去,这就跟我们典当似的。结果是太后专政,她最爱她的小儿子,于是把小儿子拿去一个国家,因为那个国家指名要她的小儿子做质,太后怎么也不肯,巡诚就劝说,说这个国家既然要,就把你的小公子送去吧,太后说谁要再敢说让我的小儿子去做质我就杀他,你说怎么办?这是国家大事。于是一个老臣拄着拐杖跟皇后说,说太后我有话要跟你说,说我有一个小儿子,现在成年了,我要请太后给他赏一个官,太后说男人也爱小儿子?他说不,男人比女人还厉害,最爱自己的小儿子。她说是啊,我也很爱我的小儿子,这些群臣不懂事,专门来挖我的心头人。他说太后啊,我觉得你并不爱小儿子,你真正爱的是长公主,她说哪里,我最爱的是小儿子。他说长公主出嫁的时候,你给她梳头,拿着她的手哭着说,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回来。为什么?我们上次讲“三规”,假设女人被她的夫家(离婚),把她除了,这叫“大规”,要不然的话嫁出去的女儿永远不准回来的。所以太后看着长公主这么舍得不,但是说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回来,他说你看你爱多她,现在你爱你的儿子,太后你健康的时候小儿子都没有问题,但是万一你千秋之后,人家想想你小儿子对国家尽过什么责任?到那时候吃亏的是他呀,所以我觉得你爱长公主远过于小儿子,太后说好吧好吧,让他去做让质。所以这都是大直若诎。能够知道这个的话,我们自己光而不要,“光见其所以弥,不以光照其求隐匿也”,我们说出来这些事情,只是一条路,你这条路走错了,但是不要谈人家隐私的事情。你不可以做相愿,所以孔子说“勿襄垣之圣人也”,孔夫子认为这个不对的他就直接说出来,但是襄垣做好好先生,什么都不说,你要做坏了,活该,是你的事情,但是从孔子就说“勿襄垣之圣人也”,所以我们给人家的光,为了给人家照明白,让他不要迷,但是不是拿我们的光把人家的隐私都照出来,锁钥明道若昧也,大智若愚,这一个道是给你照道的,但是他明不显,这个道已经有亮光了,知道怎么走了,所谓明道若昧,“从间以息末,不功自复也”,我们都守着这个根本,把这个末节不要太所谓攻,攻就是拼命的一定要怎么样,“方”就是一定要怎么着,结果你的“方”会割人。清廉好,你觉得自己比什么人都清廉,而且炫耀,还要说,这样的话你就是刿,也伤害人。你一直的说,直心是道场,不弯弯曲曲地说话,但是你直而不肆,不要放肆,不要攻击人家的心病,所以你这才真是光明磊落,可是自个不炫耀,为什么?因为我们能“同光和尘”。所以,以上的圆、廉、直、方啊,方就是假设我们说要修行的话,说到佛法,方就是证件,最要紧的证件就是去我直,我们最难去的就是我直,直以为我。廉就是简,真正的就是把事情无事不可生事,“真是唯道至损,损至又损,无至于无为”,许多事情来了没有办法,但是我们千万不要多事,能够少一事就节省一番精力。凡是一进事情不值得我们用生命换取的可有可无,所以这叫廉。直的话,直心是道场。光就是明,这个真正光明,你真正自己有光明的话,你绝不会得少为卒,你也不会为德言德,多少修行的人,自己以为自己礼上懂得了一点,就以为自己了不起了,我已经悟了道了,这叫做为德言德,为正言正,因为是德少为主。我们对于物质永远不知足,但是对于学问都觉得自己比别人多,比别人强,以为自己比别人知道的多,而且认为自己的行为都比别人善良,所以在这两方面,精神方面、学问方面,我们永远自己满足得不得了,对于物质方面我们永远不满足。所以,这也是修行的要道。
在修行的时候,千万要记着,方而不割,廉而不刿,直而不肆,光而不耀,这才逢正道。
最要紧的就是以无为本,气动了,气急了,热气起来了,不要管它。当你一若有为,什么都完了,什么都会出问题了。所以我们知道着魔是你有为,而且存心有为,什么都看得见,我想要看光就看得见光,我想要摇就摇了,我想要动就动了,所以一切任随自然,这样的话才真正方、廉、直、光,而不能不割、不贵、不肆、不耀,修行也要看这个。做人是靠这个,治国更要靠这个。
[延伸阅读1]王弼《道德经注》
其政闷闷,其民淳淳;
言善治政者,无形无名,无事无正可举,闷闷然卒至於大治,故曰其政闷闷也。其民无所争竞,宽大淳淳,故曰其民淳淳也。
其政察察,其民缺缺。
立刑名,明赏罚,以检奸伪,故曰其政察察#3也。殊类分析,民奸争竞,故曰其民缺缺。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孰知其极?其无正。言谁知善治之极乎,
无可正举,无可形名,闷闷然而天下大化,是其极也。正复为奇,以正治国,则便复以奇用兵矣,故曰正复为奇。
善复为妖,
立善以和物,则便复有妖之患也。
人之迷,其日固久。
言人之迷惑失道固久矣,不可便正善治以责。
是以圣人方而不割,
以方导物,舍去其邪。以方割物,所谓大方无隅。
廉而不剧,
康,清康也。剧,伤。以清康清民,令去其邪,令去其污,不以清康刿伤於物也。
直而不肆,
以直导物,令去其僻,而不以直激沸於物也,所谓直若屈也。
光而不惧。
以光鉴其所以迷,不以光照求其隐匿也,所谓明道若昧也。此皆崇本以息末,不攻而使复之也。
[延伸阅读2]苏辙《老子解》
其政悶悶,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孰知其極,其無正邪。正復為奇,善復為妖,民之迷,其日固久。
天地之大,世俗之見有所眩而不知也。蓋福倚於禍,禍伏於福,譬如晝夜寒暑之相代。正之為奇,善之為妖,譬如老稚生死之相繼,未始有正,而迷者不知也。夫惟聖人出於萬物之表,而覽其終始,得其大全,而遺其小察,視之閥悶,若無所明而其民淳淳,各全其性矣。若夫世人不知道之全體,以耳目之所知為至矣。彼方且自以為福,而不知禍之伏於其後;方且自以為善,而不知妖之起於其中。區區以察為明,至於察甚,傷物而不悟其非也,可不哀哉。
是以聖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劇,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知小察之不能盡物,是以雖能方能康,能直能光,而不用其能,恐其陷於一偏而不反也,此則世俗所謂悶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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