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出生在南方的一个贫困的小家庭里,他的名字——叫做许一霖,在他儿时的记忆里,仿佛找不到幸福。
一抹憔悴的月光从窗外照到屋子里,许一霖的身影在月光之下显得格外清晰,这寂寥的夜,空荡的房间,只有他一个人,守住一片冷清的月色,他来到柜子前,半蹲着身子,握住柜子的把柄轻轻的向外打开,双眼发着光地往里面探去,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可是他好像一无所获。
正当他起身准备要离开时,停落在树梢上的乌鸦突然大叫一声,许一霖被这声诡异的尖叫声给吓到了,一脚撞到了抽屉上,狠狠地摔了一跤,瞬间地面发出“嘭”的一声——
抽屉里面的东西掉落一地,一块银白色的纱布顺着风的轨道飘落到了他的面前,眼前一片迷茫,他马上把白纱拿开,丢到一旁,着急地想要离开。
这时,他的目光突然被地上的东西给吸引住了,那是落在杂物中间的一张老旧的照片,他整个人愣了下来,目光从未在它身上偏离,那藏在眼角的泪珠,缓缓地流下,落到他那冰冷的手上,照片上还溅到一两点泪花——那被岁月封锁住的人,正是他那死去的父亲。
瞬间,一股心酸涌上心头,他不禁回想起那一晚——他父亲去世的那一晚所发生的事……
黄晕的灯光照在床被上,床上躺着的是许一霖的父亲,他的名字叫做许厌生,自从两年前忽然病倒后,就一直卧床不起,拖着疲惫的身体痛苦的活着。
记得他以前是一个充满活力,不畏风雨的男人,每次听到许母讲起有关父亲的故事,许一霖总是一脸陶醉的样子……
这还得从他生病前开始讲起,那会儿,许家的日子过得还算可以,许一霖的父亲每天早早就到海上赶海,他不论天气有多么的恶劣,都不曾退缩,冒着别人不敢冒的险,在大风大浪里,依然坚定地走着。
他把收集来的鱼虾送到集市上去卖,那段日子,他每天晚上回来手里总是会捎点吃的东西,听到敲门声,睡梦中的许一霖立马从床上跳下,冲到门口,拉起父亲的手。
而许母则是每天守护着她那一片玉米地。
如今,许一霖的父亲却躺在病床上,由许母照顾,不能自理,他被病魔折磨到殆尽,整个人失去了光彩,在父亲的眼中,再也没有希望。
窗帘被屋外的风吹得飘起,父亲望着窗外的那一边,默默地注视着,他现在——变得是如此安静的一个人。
一阵咳嗽声打破了漫长的宁静,许一霖父亲用手捂着嘴巴,不停的咳着,
在他的一只手上,沾满了血迹。
最近以来,许一霖的父亲的身子更加虚弱,加上天气转凉,更是让他受不了,今天晚上,许母在给他清洗身体的时候,他还总是说着什么我要死了之类的话。
再看看他现在,或许——
许母赶紧从外面进来,手里端着一杯热水走到父亲面前,而许一霖则是站在门外,远远地看着父亲,他看到了许母的手在父亲脸上的轻轻抚摸,望着许母那苍白的背影,一脸茫然……
许母跑了出来,直接从许一霖身边经过,她的手腕红得发紫,脸上看不到一点颜色,只见她拐进另外一个房间里。
等到许一霖再次触碰躺在床上的父亲的手掌,那时——他已经完全的感受不到了。
窗外的风循循涌动,月亮在云雾里只探出一点身影,那抹落到地上的月光——既冷清又悲哀。
黑夜的幕布遮住整片天空,晚风吹不动人们沉重的包袱,深处的巷子中偶尔传来一两句狗吠的叫声,许一霖四处找不到自己的母亲。
难道会是她在家中偷偷吃着煮熟的玉米吗?
拉着许一霖的手,是他那已经出嫁了的大姐,他们走在队伍前面,天气这么冷,流的汗水早就干了,可是他还感觉姐姐的衣袖凉着。
在这冷清的道路上,大人们托起一个刻满花纹的灵柩子颤颤巍巍地走着,旁边是几个手拿乐器的先生,吹着他们最拿手的宝贝,这声音起起落落的,最令人刺耳的是唢呐发出的那声,直冲云霄,似乎想要叫起睡梦中的人儿。
从天空中飘落的一张张黄纸钱,洒落了一地的凄凉,耳边传来一声声惨痛的哭叫,声音听起来让人发抖,孤寂又悲哀,如同狼群哀嚎。
风赶跑了人们,这路上除了那支游荡在夜里的队伍外,一个人都看不到,就连路过的窗门,都锁得死死的。
许一霖抬头看着姐姐,往下扯着她的衣襟,问道:“姐姐,我们这是要去哪啊,我的脚好痛。”
“就……就在前面,再忍耐一下,霖儿!”姐姐抚摸着许一霖的后勺轻声说道。
许一霖听到这颤抖的声音,以为姐姐着凉了,从口袋掏出一颗老姜糖放到姐姐的手上,忽然,几颗水珠落到了许一霖的手掌,还以为是下雨了,抬头一看,原来只是他多想了。
他们一群人停了下来,在一所连石墙看上去都有些年代的屋子前停了下来,这周围没有一户人家,有的是前面那一大片空地,就连一颗树,一朵花,都很难找到。
那斑驳陆离的大门上,左右各画着两个高大的人,气势威武,眼神犀利,不禁令人畏惧,就连许一霖,都缩着身子躲在姐姐后面。
门的两边是一副对联,但它是紫色的,与天空的黑色相衬给人一种忧郁的感觉,上面写着什么——“音容已杳,德泽犹存。”
像是为灵魂解脱而写下的契约。
他们走到里面,一种阴沉沉的感觉随即而来,这里面的格局有点像四合院,中间开了天井——与天地相连。
把灵柩放下后,负责的人把屋子里布置了一下,里头的正中间设置了一个灵堂,周围用黑绸带卷着,桌面上立了几尊佛像,还有一个香炉在旁边发出一缕白烟,在风的吹袭之下,飘散飘散……
“来了!”只听到外面有人大喊一声,接着从门外匆匆忙忙地跑进来两三个人,他们手里都拿着东西,有端着一个煮熟的红猪头,还有的手里捧着一堆钱财……
放到桌子上,听大人们说,这是拿来祭拜死者的东西,这些东西给他,就不会在上面孤苦伶仃的,不会饿肚子,也但愿他,不会被其他鬼魂欺负。
在灵堂的上方,挂了一张黑色的照片,里面那人看起来沉甸甸的,许一霖望着自己的父亲,顿时说不上话来……
一双小手紧紧的拽住姐姐的衣襟,似乎想把手上的衣服撕破。
随后,屋顶上传来一声声荆棘鸟的歌唱,不知是灵魂绝唱,还是临终前的悲鸣。
一位家中比较年老的长者站在灵堂旁指挥着,让前来帮忙的人都过来上香,每个人手上拿着香,纷纷排成一队,许一霖跟姐姐们也紧跟其后,一时间,屋子里泛起阵阵白烟,火红的光在白烟中时闪时灭,人们朝着佛像磕了三个响头,再转过来,对着躺在灵柩上的人,连续磕了四个响头。
许一霖躲在人群背后,探出头儿,朝着那个躺在灵柩里的父亲看了一眼,他被吓了一跳,父亲的脸色居然如此苍白,简直——
许一霖迟疑地往后退了几步,猛然地,被姐姐一把抓住,按下身子,让他跪了下来,对着灵柩磕了几个响头后便哗哗的哭着逃走。
屋子瞬间热闹起来,有长者的指挥声,人们的磕头声,还有躲在角落旁女人发出的哭声……一时齐发。
唉——一阵低沉的叹息声在许一霖耳边环绕,是谁在哭泣,不,那是风在呜咽。
经过一番折腾后,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了,人们纷纷离开,现在这里除了许一霖跟姐姐们,就只有一两个亲戚守在这里,对了,还有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的父亲……
不知何时,外面下起雨来,淅淅沥沥地落到屋顶,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吵得人们整夜无法入睡。
风也刮起来了,从天井处直奔而下,侵袭人们的心骨,远处不停飘摆的火苗,在风中却仍然旺着,不曾熄灭。
许一霖把照片放回抽屉里,起身时见到镜中的自己,那副模样,依旧是明朗温柔的样子,只是眸子里多出了几分忧伤之色。
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师傅们来给父亲办事的那些日子。
天空慢慢褪去那令人沉重的黑,在一阵阵鸡鸣的叫声中,人们一身的睡意也随便之散去。
听说今天会有几个师傅到这儿来给父亲做法,一般男的去世,要做上七天,为他祈祷平安,让佛主保佑死者的灵魂去到那西方极乐世界,不再受到痛苦的折磨。
这会儿,眼看灵堂上面摆着的烛灯里的油快用完了,姐姐让许一霖到外面的店铺重新添一壶回来。
许一霖握紧手上的铜钱跑了出去,来到附近的一家店,向掌柜要了一瓶煤油后,就走了出去。
这时,几个像是从外地来的人从他身边经过,其中男的女的都有,最中间的人穿了一身黑色的袍子,手里拿着一把合起来的白扇,其他人打扮得也十分严肃,他们走在路上,人们都敬而礼之。
看到这些人,许一霖一脸不知所然的样子,心里面咯噔了一下,望着他们的背影渐渐离去……
等等,那个方向,不就是许一霖要回去的方向吗。
许一霖立马跑了回去,站在门外往屋里一看,果然,刚才遇见的那几个人就坐在屋里,啊——该不会他们就是姥爷们说的那几个师傅吧,那可真是失敬失敬。
许秋怡看到了停在门外的许一霖,也就是他的姐姐,朝着他轻轻挥手,要他进来,许一霖忽然脑子一闪,立马跳了进去,一时间竟然把添油灯的事给忘了。
烛灯马上又亮了起来,似乎把整个房间都照亮了。
许一霖来到那几个师傅面前,他们一个个的盘着腿坐着,中间黑色长袍的摇着扇子,左边粗壮光头嘴里叼着用淡巴枯卷起来的烟条,右边那个女人——看——她时不时地抚弄着那一顶黑长的头发,还有……
他们都不说话,许一霖也是,站直了身子。
旁边的许秋怡看着许一霖,向他示意一下,许一霖马上弯下身子,头垂得低低地,说道:“各位……师傅,你们好,那边……有甜茶,可以喝的。”
里面一个年纪看起来比较大的站了起来,严肃着一张脸走到许一霖面前,摸着他的头说:“孩子,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全力帮助你父亲的,相信他一定会在上面安安乐乐的。”
声音随着外面传来的脚步声越发细微。
其他的草台班子也纷纷来到,有负责糊纸人纸马、纸钱、阴幡等纸活的纸马匠,有干事的,有修坟的,有杠夫的……
顿时挤满了屋子。
“既然都来齐了,那就准备开始,”那个身穿黑色长袍的人开口说道:子女亲戚们,还有来帮忙的人,都把衣服穿起来,坐到这里。
大家都叫他主持,说完,那几个跟他一起来的人从包里掏出一张席子,铺在灵堂旁边,让人们坐到这上面。
大家一个个披麻戴孝的落了下来,一人手上拿着一根烟。
“大家排好队,跟死者比较亲的在前面,后面的接着排”。
然后其他的师傅坐在椅子上演奏着,有笙,有钹,有锣,有唢呐,有二胡等,声音响亮又悲哀。屋顶的鸟儿也跟着唱了起来,它们是大自然最好的歌唱家,也是最有灵性的。
而那个黑色长袍的主持则在前面走来走去,不停地讲述死者的生平,话语起起落落,人们的哭声也跟着起起落落。
许秋怡坐在许一霖旁边,看到了,那晶莹的泪珠,从她眼角滑落,一直流到她的脖子上……
许一霖想起了许母,她在家里——会不会因为她的玉米地被“小偷”捣乱而大哭了一场。
许一霖手里的香不停的抖动,把那长长的烟灰抖了下来,落到草席上。
这场演奏一直持续了很久很久,直到结束后,耳边还一直传来主持念叨父亲生平的声音……
众人拍了拍膝盖后,便也纷纷起身。
这时,许一霖才看到,在外面的空地上,立了一个铁架子,正好奇是干什么用的,想跑出去看看,许秋怡便一手把他拉住。
说道:“在这待着,别出来。”
而她自己却走了出去,连同来到的女人一同出去,还有的手里拿着木棍。
纸糊的东西呢——有门,有窗户,有马,还有床……这些都是用纸做的——被那些来帮忙的人搬到了外面,
放到铁架上,透过大门的缺口看到外面,女人们围在一起,跪在铁架旁边,用木棍拦住。
稍后,一个男丁单手高高举着松明子,朝铁架走去,噼啦作响的松明子火光越发显得火光四射,光线照到了人们哭丧的脸。
“点火!”随着主持的一声令下,那放满纸糊的铁架台,在家丁投下的松明子火把之中,熊熊燃烧起来。
火焰逐渐吞没一切,冒起的白烟弥漫在空中,飘散飘散,有的被风吹到人们的人眼中,使他们的眼角红红的,似乎要流出泪来。
直冲云霄的烈烈火光,像是太阳坠落在地上迸发出来的天火一样。
一团团黑色的东西飞落到身边,那是纸糊烧过后的痕迹,等到冷风把浓烟都吹散时。
被烧得火红的铁架浮现在眼前,和地上的黑迹,仿佛是被撒下了金粉。
许一霖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后来听老人说才知道,这是给父亲寄冥币。
后面一些事许一霖已经记不太清了。
一直来到父亲准备安葬的那一天。人们把棺材盖好,外面负责入土的人也到了,他们把许一霖的父亲抬了出去,即将上路了。
许一霖跟许秋怡只伴送着走了一条街,老人们跟在柩车跑,放声痛哭,跑步的动作让哭声颤抖着——断断续续的。
大雨倾打着人们,狂风直刮脸上,地上积满的雨水,一位女人不小心踩着,摔倒在地,目光仍然看着远远消失在面前的柩车,即使摔得那么痛,那么狼狈……
许一霖背靠在柜前,冷沉着一张脸,颤抖的双唇,说不上一句话来。
霎然间,他再也抑制不住那沉痛的感情,就像匣门挡不住洪水那样,泪水从他的眼睛里涌了出来,藏在他内心深处的悲痛彻底的释放出来。
此时此刻,想必他是多么地想见见自己的父亲呀。
可是生死由命不由人啊。
世界变化无常,花开转瞬即逝,流星稍纵即逝,在历史的长河中,人们只不过是一个匆匆的过客,最终都会去往那神圣的天堂,虽然无尽沧桑,无尽悲凉。故只能道:“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父亲的面容,时刻浮现在许一霖的眼前,他看向窗外的那场雨——感觉多么的熟悉,多么地……
他依然只身站在冷风吹过的房间里,像失去灵魂般的断肠人。
能看到的仅仅是他的躯壳,而肉体早已腐烂在泪水落下的湿地上,他的心像是被亲人系上一条绳索,每走一步,牵扯一下,心中就隐隐作痛。
那些看似不起眼的东西,在某一个时刻或许会让你回想起过往,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是它们还是会化作记忆的碎片,一点点的影响着你。
“一夜思亲泪,天明又复收;恐伤慈母意,暗向枕边流。”
“霖儿!”许母的一声喊叫,让许一霖回过神来,走出了这气氛沉重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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