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区里空荡荡的,没有人。
小区对面的公园里,小城的大街上,远处,还有更远处,同样空荡荡的,没有人。
大白天的,一切都如此安静,往日的热闹和喧嚣全躲进了家家户户的屋里。外面的世界,除了偶尔的风括过树稍,引起一阵阵晃动,一切都凝固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小城此时仿佛是一座空城,于这蓝天白云的天底下孤单地矗立着。
老徐站在阳台上长久地注视着那树梢,面无表情,他仿佛要从这细微的晃动中寻找些什么,或许是风向,老徐自己也不确定。南风还是北风?老俆在心里不停地画着图,却一直也不能清楚。
就在老徐冥想着在心里画图的时候,传来老伴的喊声:“老徐!去把垃圾倒一下!”
老伴在厨房里做饭,燃气灶里的火烧得正旺,案板上的菜刚切好,满蒌的垃圾妨碍了她做事,油烟机的噪声更让她的嗓门变得特别大。老徐在这些日子里则完全是一种无所事事的状态。足不出户时间太长,让老徐有种找不到存在的感觉,每天除了长时间地盘弄手机,漫无目的地在网上闲逛,老徐实在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家务对于老徐是额外的附担,提不起精神,实在是老伴催得紧的时候,老徐才开始动手。
“好嘞!我去倒。”老徐从冥想中回过神来,大声答应着老伴。
垃圾也确实要倒了,垃圾桶都堆满了。因为疫情的缘故,主动蜗居在家里,垃圾也不怎么出去倒了,好在气温低,不然真不敢想象。虽然刚开始这疫情在老俆看来有些不切实际的夸张,病毒离自己更天遥地远,但每天被扑天盖地的新闻包围着,被坏消息感染着,也被越来越严厉的防控措施束缚着,老徐也不由得逐渐紧张起来。以前每天都要丢一次的垃圾,现在不到堆满就决不出门。
老徐的家在小区中间的高层,十二楼,能俯噉整个小区,也几乎能看到小城的全貌。还记得买房那会,老徐身无分文,硬是靠东挪西借凑足了买房的首付款,买了这个高层,阳光通透、空气清新,还能把小城一览无余。平时站在阳台上欣赏小城远处的山丘,近处的街景,感受小城的变化成为老俆无聊时的一种消遣。可这段时间老徐却明显感到了高层的烦恼,上下都要靠电梯,疫情期间,电梯可是最危险的地方之一。老徐前几天买一支水芯笔,以便上下电梯时用于摁电纽,这是网上学到的,虽然带着很不方便,但老徐还是决定每次出门都把笔塞在口袋里,保险点好。
临出门,老徐想起要戴上口罩。于是对着正在厨房忙碌的老伴喊:“戴哪个口罩?”
油烟机的嗡嗡声让老伴没听到老徐的喊声,他只好到厨房门口又喊了一遍:“戴哪个口罩?”
正忙着炒菜的老伴被老徐的喊声吓了一跳,回过身怨他,“那么大声干嘛!吓我一跳!”然后说:“戴那个假的吧!就出去这么一会。”
老徐其实也在盘算着该戴那个假的,于是附和着说:“也是,倒个垃圾,不走远,就戴个假的吧。”
二
老徐家里有两种普通医用一次性口罩,一种是儿子带回来的,一种是药店里买的。
疫情让口罩变成了稀缺品,现在完全买不到,以后也不知道怎样。网上说现在口罩稀缺,价格也猛涨,虽然国家在努力控制涨价和鼓励生产,但全中国需求量这么大,什么时候能买到谁心里真没有底,疫情什么时候结束更是个未知数,所以,还是该省着点用。
老伴说的假口罩就是从药店里买回来的。由于最初没把疫情当一回事,也就没有准备,等老徐感到形势严峻,想起要买口罩时,口罩供应己经很紧张,药店规定每人限购一包,十个,老徐于是也去排队买。
那天下午,天空飘着细雨,潮湿的凉意裹胁着老徐,让老徐感到有点冷。走到药房门口,老徐的鼻腔里象有东西往外爬,痒痒的难受,他使劲忍了忍,一声喷嚏最终还是没忍住直接喷了出来,老徐下意识地用手往嘴上掩,才想起自己戴了口罩,他偷偷地向药店里描了一眼,然后故作镇定地走进去。
药店里人不多,这让老徐有些意外,预想的排成长龙的抢购景象没有出现。
老徐径直走到药店的收银台边,正趴在收银台前等着付款的顾客转过头瞟了老徐一眼,很不情愿但又不得不躲避地往一旁挪了下身子。稍远一点的货架旁,一位店员在帮一位四十多岁的夫妻挑选着保健品,那对夫妻正在为买哪种保健品更适合老年人而争论不休,店员则在旁边不厌其烦地给他们推荐着。老徐的出现让他们全都沉默下来,空气中凝聚着戒备,那个女人更是她睁大了眼,紧盯着老徐,仿佛看到一个怪物。
面对这突然的沉默和充满戒备的注目,老徐有点尴尬,自言自语地开玩笑,“这鬼天!还真莫冻着了,不然把我当患者捉起来了!”老徐的自嘲稍微缓解了些紧张气氛,于是老徐再次故做镇定,大声地问收银员,“妹!还有口罩吗?”
收银员正在电脑前忙着收款,她一边手指麻利地敲打着键盘,一边回答老徐:“没有了,全卖完了!”
“啊!不是说每人十个吗?怎么就没有了?”
“你来迟了,今天没有了。”
老徐听她说今天没有了,赶紧问:“那明天呢?”
“明天差不多还可以买到,要看仓库里还有没有剩。”
“那我明天来。”老徐不放心,接着问:“明天几点来啊?可千万别来了又没有了。”
“那可说不准,下午两三点吧?你早点来等不就行了?”
老徐很沮丧,明天又要跑一趟,还不一定有。家里就剩六个口罩了,还是儿子放假从北京带回来的。北京雾霾多,儿子平常会备些口罩,没想到这役情期间正好派上用场,要不然家里可就一个口罩也没有,谁没事又会去存储口罩呢?也不是什么必需品,这回多亏了儿子。可儿子也就往家带了一袋十个口罩,用一次少一个,这要明天再买不到,可就白白浪费了两个,实在有点憋屈。
老徐很有些不甘心,于是就再次试探着问:“是不是真没有了?麻烦你再看一下。我这大老远跑一趟也不容易,而且来一次要一个口罩,再买不到可就亏大了。”实际上老徐家就在附近,离药店四五百米远。
收银员没吱声,直接走到货架上去拿药,她的动作如敲键盘一样熟练而麻利,拿到药又坐回收银台前敲打起来。
老徐讨了个没趣,有点尴尬,只好再次自言自语,“那我明天再来。”
第二天,虽然不确定能不能买到口罩,老徐还是决定再跑一趟药房,只是老徐没舍得换一个新口罩出门,而是昨天的口罩继续戴。
这次药房里人比较多,都排着队等,老徐也跟着排队。收银台旁边,收银员仍然在不停地忙碌着,地上的纸箱里码放着成袋的口罩,两个箱子已卖空。老徐估计轮到自己,刚好还能剩下几袋,于是打电话把老伴喊来一起等,这样可以买到二十个口罩。
终于买到口罩,老俆很庆幸。虽然价格比平常贵了差不多一倍,而且是普通医用口罩,看上去也很单薄,但老徐觉得很值,至少暂时不用为出门没有口罩犯愁,再晚些天怕是真买不到了,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老徐的猜想。
可两天后,老徐发现上了当,原来老徐买的这批口罩是假的。微信群里大家都在说假口罩的事,有人还拍了照片放到群里。一开始老徐想可能是谣言,可后来网上流出了被假冒的生产商出具的证明和图片,正是自己买到的那一批口罩。有图有真相,老俆才真正感到自己被骗了。让他想不通的是正规大药房居然会卖假货,于是不停地在家里骂,“他妈的!世风日下,这帮人该枪毙,怎么能发国难财呢?发国难财也就罢了,口罩现在可关乎人们的安全,这和卖假药岂不是同一个性质?不光是发国难财,简直是图财害命!该枪毙!”可骂归骂,没有口罩如何出门却是个现实问题,买是买不到了,老徐没奈何,只好转过来安慰自己,假就假吧,凑合着用,总比没有强。
隔天,可能是舆论的压力或是其它什么原因,药房突然在网上发了通告,说是也不清楚这批口罩是假货,现在以原价回收,请广大市民谅解云云。于是老徐心里的火气稍缓解了一些,又和老伴一商量,这假口罩看上去和正常口罩也没什么区别,只是薄一些,还是不能退,出门还要靠他,大不了一次戴两个,总比没有强。现在进出小区没戴口罩可不行,小区保安的责任心在变强,会堵住你不让进出,不象平常。再就是自己也不能给别人添麻烦,这点自觉性还是该有,尽管也不怎么出门,可万一有什么事呢?假口罩也能抵挡一下。
三
老徐拎着满满两袋垃圾出门了,电梯里他遇到单位的小张。小张三十出头,和老徐住一栋楼,老徐住十二楼,小张住七楼,又是同一个单位一个科室,老徐也算是小张的直接领导。老俆是个副职,而且到了快退休的年纪,和小张几乎差了二十多岁,算得上小张的父辈了。小张这孩子给老徐的印象挺不错,很阳光的一个小伙子,见了自己总是很尊敬地喊徐科长。
老徐在副科长的位置上坐了很多年,总是不能转正,平常看上去云淡风清,可私下里很有些怨气。现在年纪大了,也逐渐看开,这是没奈何的事。单位里人事关系复杂,上面有局长,科长压着,下面又各怀心事。做报告、做指示轮不到老徐,有工作、有责任却要顶上去,同事有牢骚,有意见,有埋怨也敢当着老徐的面提,老俆很清楚,那些牢骚不过是背后过过嘴瘾,真要到局长那,又会换成另一种说法。刚开始任副科长时,老徐还觉得自己大小也是个领导,满心的自信,做出虚心听取群众意见的姿态,这久了,混成老油条,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别人向你发牢骚,提意见,说好听点,是因为你是个领导,说得不好听,是因为你这个领导实在太小,也管不了什么事,大家都可以在你面前出出怨气。于是老徐开始和人打哈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人上了年纪,脑子在变钝,人也变懒,自然规律,沒办法,也不指望进步了,那是年轻人的事。好在这么多年,业务上问题不大,但象电脑、手机这些新的东西学起来就费劲。手机在老俆这里基本是个娱乐功能,看看抖音、头条,或是关注微信群。即使微信群里老俆也是潜水的时候多,不乱说话,毕意是党员、领导,现在上面管得严。除了业务,最让老徐头疼的是单位里经常有各种七八槽的事要做,光是手机下载各种app、注册登录各种平台就足以把老徐的头搞大,有不满还不能公开说。老徐只盼着早点退休。
见到老徐,小张依然很热情地打招呼,“徐科长,倒垃圾啊!”
老徐说:“嗯,这好几天的垃圾,也不敢下楼,实在没得法,不倒不行了。你这是出门啊?”
小张说:“出去拿快递。现在快递不允许进小区,也不给送,得自己去取,麻烦死了!”
老徐说,“能收到就不错了,我快递订单下了一个多星期,昨天看物流还没发货,这病毒闹的,送快递的都不开工!你这还算要得,收到了。”
小张笑笑,“我这订的也早,正好赶到送过来了。”
小张戴的口罩引起了老徐的注意,是N95口罩。老徐问,“你这口罩不错,现在能搞到这东西不简单哦!”
小张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说:“找同学搞的,他做生意,不晓得从哪里进了一批口罩,我让他匀两包给我,特贵,二十八块钱一个。”又象想起点什么,问老徐,“徐科长,你要不?你要是要的话我问问同学还有没有。”
老徐正愁家里缺口罩,连忙说:“那感情好!先谢你了啊!”
小张说:“不用,不用,还不晓得有没有呢,我尽量,明天给你信。回见!”
“回见!”
出了楼道,看着小张远去的背影,老徐心里犯起了滴估,“二十八元啊!有点贵!不会吃亏吧?这小子!唉,答应快了。”又摇摇头,心里说:“应该不会,先不管了,就算吃亏也吃亏不到哪去吧?N95,二十八元,嗯,这个时候,也差不多。”
楼下,空荡荡的小区里,这时除了老徐,没有其他人。
今天天气格外好,阳光明媚,小区显得特别干净而漂亮。高低错落的楼房,整洁的道路,路边停放的私家车,都在阳光的映衬下光亮如新。绿树如茵的小区公园,以及公园里的亭廊水榭、假山修竹,也仿佛都生动起来。望着这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老徐不禁心生感慨,生活的忙忙碌碌,嘈杂喧嚣,让自己从未象今天这样仔细地去端详过这个居住了多年的地方,它原来竟是如此的美。疫情让人们都无奈躲进各自的家,也让外面的世界无奈地安静下来。可能是在屋里闷久了,这户外的明亮和宁静让老徐找到了久违的轻松感。他伸伸懒腰,想要做个深呼吸,但戴着的口罩突然让他感到不适,虽然那只是薄薄的一层纱布,却明显地妨碍了老徐自由地呼吸。于是,老徐摘下口罩,猛吸了几口气,整个人顿时清爽起来。老徐在心里喊,“去他娘的!病毒!”
四
第二天,老徐起床已是上午九点多,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翻手机。呆在家里,不用上班,也没有应酬,白天和黑夜的界线在感觉中变得模糊,日期也逐渐失去了意义,除了吃饭,睡觉,能做的就是每天抱着手机看新闻,眼晴都看花了,可就是放不下手。今天武汉的确诊人数和疑似人数又在上升,让人纠心。钟南山院士的意思是,现在是很关健的时期,大家要安心呆在家里,不要动,全国人民要主动隔离十四天,把病毒闷死,不要出门,万不得已要也要戴口罩。一看到口罩两个字,老徐就记起昨天小张的承诺,想要打个电话问问,又一转念,还是不要催的太紧。这时,单位的职工群里冒出来一条信息,说本县有个确诊病例,小池那边的,信息是老李发的。由于老李老婆在县卫生院上班,他此时发布的消息,应该八九不离十,可信度极高。
最近,关于本县的疫情信息在群里传得非常多,一会说有确诊,一会又避谣,搞得人不辨真假。如今,网络变成现实之外的另一个世界,人们在这个世界里交换着信息,交换着想法,随意转换着角色。与现实相比,网络世界或者更真实,或者更虚假,但有一点勿用质疑,那就是它可能更接近自由,虽然这自由隐藏在屏幕背后。也正是这种自由,使网络信息真假不分,这些信息象病毒一样在不断地漫延、扩散、加剧恐慌,在考验每一个人的神经,每个人似乎都是被感染者,也都是感染者。负面消息在影响着群体情绪,群体的情绪又在网络空间不断地被放大、扩散,恶性循环。每当看到负面消息,老徐的心就会被绷紧,想要不看,可又忍不住。
老李的话不久就引来了更多人的附和与证实,甚至有人上传了图文视频,以进一步佐证这个消息的准确。
原来小河镇有个人,叫李旦,是个小商贩,卖些小百货。前两个星期,他不知从哪里弄到几箱口罩,在县里卖觉得赚不了几个钱,于是开车去了武汉。回来不久,出现发烧、咳嗽症状,被人举报,拉到市里做检测,确症了。大家传来的视频里,李旦家门前停着一辆救护车,几位穿着白色防护服的医务人员正把他从家里带走,另有一名工作人员在门前屋后喷洒消毒液,几个戴口罩的村民在远远地围观。这是昨天发生的事,当时老徐正下楼倒垃圾。据说这个人从武汉回来,即没有主动居家隔离,更没有向村里报告情况,而且还到处窜访,去参加过别人的婚礼,邀人打过麻将。要知道现在去往湖北的交通已经封断,湖北和武汉的返乡人员更是重点排查对象,他竟然在这防疫的关健期做出如此没有公德心的事,实在太让人愤怒。
太过分了!这个消息让微信群炸开了窝,危机感和怨怒情绪在漫延。到了下午,老徐手机里几乎所有的微信群里都在说着这件事。想钱想疯了!坑人又害己!所有人都在指责,有的甚至在漫骂。确实过分,老俆想。本来人们还在为小县城的防疫形势感到些许乐观。虽然离武汉和湖北很近,周边县都陆续出现确诊和疑似病例,可小城仿佛是受到了上天额外的眷顾,一直保持着确诊和疑似病例的零纪录,这次全被这个人给害了。因为他的确诊不仅打破了小城确诊患者的零纪录,一大批接触者将被隔离观察,最关健的是人们本来因不确定而暗自担忧的心这一次被实实在在地绷紧了,可怕的病毒仿佛就近在咫尺,就在人们呼吸得到的空气中。
现在最重要的防护就是口罩,可一想到家里好不容易买回来的那批假口罩,老徐就不由得再次着急上火。窝在家里虽是最安全的,可完全不出门肯定办不到,儿子带回来的那几个口罩还要留着防备万一,假口罩是肯定靠不住,糊弄门卫可以,可这万一小城病例增多,糊弄病毒可不行。于是老徐决定,还是打个电话给小张,看能不能搞到口罩,虽然有假口罩的前车之鉴,但老徐还是决定再试一次,贵也就贵一点,安全总比钱重要。
小张在电话里回老徐,说能搞到口罩,让他多等一两天,同学那边在想办法。还有其他同事、朋友也要,口罩到了他会给挨家送。放下小张的电话,老徐松了一口气,虽然将信将疑,但还是暗暗祈祷小张能搞到口罩。
晚饭后,李旦事件引起的新鲜感已过去,危机感也暂时被遗忘。老徐实在闷得无聊,开始在家里来回跑,北阳台到南阳台,客厅到饭厅,跑累了,就唱歌,五音不全,吼得难听,但老徐觉得这样吼吼要清爽很多。老伴在一旁嫌他,“出毛病了,回头没染上病毒,精神倒出了问题。”老徐就愈发各种搞怪惹她。老伴也不生气,只要儿子回了家,她的心情就好,一天到晚忙里忙外,洗衣抹地,变着戏法烧菜给儿子吃,忙的不亦乐乎,老徐显得可有可无。以前寒假时间短,每次假期束,儿子回学校,老伴心里都会空落落的很长时间。这回倒好,白得了这么长时间的假。天天呆在家,老伴一点都不觉得闷,虽然也关注和担心疫病,但更担心假期过早结束。
就在老徐和妻子搞怪的时候,单位发来了一条短信,让明天上午去开会。
老徐拿给老伴看,说:“这时候开什么会?不是不上班吗?”
老伴看了说:“不会是让你去看门吧?”
老徐一想,对啊!不会是让去防疫吧?前两天职工群里还在说,有可能抽党员干部去参加防疫工作,这今天又发生了确诊。“应该是,恳定是的!”老徐象是回答老伴又象自言自语。
“那你可要照顾好自己,别什么事都傻啦吧叽的往前冲!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老伴很认真地警告老徐。
老俆不耐烦地说:“又来了,又来了,还不定是什么事呢?再说我是那么傻的人吗?”
“你能!你能!可你要不注意就别回家!我可不想担心受怕!你看新闻上报的,想想都可怕!”
“不会,不会,放心!”老徐讪讪地笑着讨好安慰老伴:“放心,我又不是刚参加工作。况且这天天闷家里,人都闷出毛病了,出去散散心也不差,说不定还可以领几个口罩回来。”
嘴上这么说,老徐心里还是很担忧,虽然闷在家里无聊,可这要真让自己去参加防疫可不是闹着玩,外面谁晓得是接触些什么人?这个病老年人死亡率可高,自己虽然还没怎么老,可万一染上,到底怎么回事谁都说不清,县里又出了李旦这么档子事。唉,这个李旦,真混帐!老徐在心里怨。可明天会还是要去开的,真的安排了任务也还是要去,见机行事吧。
五
下午两点,老徐从家里出门去单位开会。天空飘着细雨,风把空气中湿凉的寒意吹进身体里,隔看厚厚的羽绒服仍然感觉到冷。老徐撑着伞,戴好帽子,把全身裹紧。为了更加保险,出门的时候,他咬咬牙,戴了两只假口罩。
小区路边的垃圾桶旁,一个戴着N95口罩的瘦小男人在垃圾桶里反复翻找着什么,老徐赶紧挨着路的另一侧逃也似地躲过去。这些人,真大胆,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捡垃圾,买得起商品房,为了些破烂至于冒这么大险吗?老徐心里说。直到走远了,被翻动的垃圾桶中的腐臭气味仿佛仍然在身后撵着追上来,让老除隔着口罩都能感觉到,他进一步加快了脚步,只希望尽快逃离。
小区门前,门卫室边,临时搭起了帐篷,前几天出去的时候还没有。
远远地看见有人走过来,门卫和帐篷里的工作人员站起身,戒备地注视着。老徐被这戒备的注目看得浑身不自在。
等到近了,门卫拿着体温仪拦住老徐,对他说:“师傅,看一下出入证!”然后拿着体温仪准备对准老徐的额头。
老徐摘下羽绒服的帽子,配合着测体温,并故做一脸雾水地问:“什么证?没有啊!”
一位工作人员接过话,“那你来登记一下。现在进出小区需要评证,外来人员不得进入。”
老徐转到帐篷下的桌子前,工作人员从对面递给他一张表,让老徐在表上填写自己楼层户号、姓名和联系电话。老徐边填表边用开玩笑的口吻说:“抓这么紧啊!不至于吧?搞的怪紧张的!”
填完表,工作人员递给老徐一张红色纸片,纸片正面中间打印着“出入证”三个字,下面是一排小字,“晋湖县新冠病毒防疫指挥部”,纸片背面整齐地打满了日期,日期号终止于3月31日,每一个日期前都有个小圆圈。老徐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工作人员给他解释,小区住户凭证出入,每户每两天出门一次,每次仅限一人,在日期前的圆圈上做记号备查。
老徐突然有些不耐烦,皱着眉为难地说:“不对啊!我这要去上班,每天都要进出啊,怎么办?”
工作人员说:“特殊情况可以让单位开个证明来。”见老徐不耐烦,他又委惋地补充:“沒办法,还请多体谅,这个时候大家都难,多体谅一下啊!我们也不是故意为难谁,这是上面的规定。我们天天站在这里也怕啊!没办法的事。”
老徐见他这样说,也就没有继续多说话。
就在这时,一辆电瓶车疾速地从小区外骑过来。骑车上的人穿着雨衣,头盔遮住了脸,全身湿漉漉地把车停在门卫室边。门卫照例拿着体温仪走过去。
等到那人摘下头盔,老徐认出是小张,于是对着小张喊:“小张!”
正被测体温的小张愣了一下,抬眼看见老徐,连忙打招呼,“徐科长好!”
老徐走过去,压低声音问小张,“这是上哪来?口罩能不能搞到?”
小张一脸的疲惫和委屈,叹口气,对老徐说:“徐科长,拿到了,我这一天正到处送呢,你的一会送到你家里去!”
老徐说:“那感情好!真是谢谢你了。”又见小张情绪不太对,就问:“怎么了?看你不太高兴的样子。”
“唉!一言难尽。再也不能做这样的事了,本来是想着为大家做些好事,可这好事做不得,有些人还以为我为了赚钱,我又不卖口罩。家里老婆也怨,不让送,说怕,我这也害怕啊,又碰到个下雨天,还到处都不让进。唉!可又答应了别人,真是没办法!……”小张说到动情处,眼框在发红。
虽然知道小张不是在说自己,老徐还是有些尴尬,但见小张委屈和狼狈的样子,不由得心里感动起来。他连忙真诚地安慰起小张,“不会的,不会的,怎么会那样想呢?感谢还来不及呢!真是辛苦你了,这下雨天的不容易,谢谢,谢谢!”
小张仿佛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赶紧对老徐说:“徐科长,不是说你啊,别误会!我走了,还没吃中饭呢。”
望着小张骑车远去,老徐不禁在心里说:“这孩子,真难为他了。”
出了小区,老徐顺着马路往单位走。单位离老徐的家不远,过两个交通灯就到了。
平常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此刻空荡荡的,偶尔有一两个行人,撑着伞,口罩蒙住大半个脸,在这冷雨天里缩着身子,孤单地走在灰暗的大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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