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妈妈私下里悄悄跟我抱怨说，姥姥越来越傻了。我倒没觉出来，小老太太每天都把自己捯饬得干干净净体体面面，甚至没有一根头发丝野蛮地翘起来，这让经常顶着炸毛头发的我十分羡慕。
不过，姥姥确实是有点不一样了，耳聋的问题愈发严重了。更糟糕的是，她身体里时刻待发的犟劲。
按照以往的惯例来说，每天早上都是妈妈先下楼帮姥姥摆桌子放早餐，偶尔我也会和妈妈一起下楼。但今天我起得早，妈妈便叫我先去，给姥姥一个“惊喜”。
我欢欢喜喜地下楼，开门走进姥姥的家，一边脱鞋一边开玩笑，说自己不知道妈妈去哪了。
姥姥闻言先是跟着我乐了一会儿，才又问道：“你妈呢？”
大约是根本没听到我在门口说得玩笑话，只是看我笑了，她便跟着笑。开玩笑的时机已经过去了，我便说妈妈还在楼上磨叽。言下之意，是一会儿她就下来了。
也不知是我的话哪里惹起姥姥的怜爱之心来，更有可能是姥姥好不容易才逮住一个妈妈不在身边的时机，所以才提高音量，大声叹息道：
“你妈命苦啊！要是有个家，也不至于这样！”
这样是哪样？她不就是晚一会儿下楼吗？怎么就扯到命苦了？看我一脸的迷茫，姥姥越发生气了，她教训道：
“你还太小，不懂！她身边没个人，心里头难受，我全看在眼里呢！”
“这话，我都不敢当面和她说，怕惹她伤心。”
伤心的时光早就过去了，我很想安慰姥姥，告诉姥姥，虽然刚离婚之后的那几年，我和妈妈都很伤心。但伤心的日子是有尽头的，我们早就度过去了。
但姥姥没有度过去。在她眼里，我妈不是因为她耳聋才每天大喊大叫的，也不是为了消磨时间才大半夜不睡觉玩手机的，更不是因为有了更多的私人时间才去和友人玩耍的。
“你看她每天扯着嗓子喊，就是泄心里的火呢！关了灯还在那看手机，就是心里有事睡不着觉啊！你妈这几年还爱出去和别人玩，就是和别人散心哭去了！”
面对坚定坚持自己观点的姥姥，我实在是劝不动。明明是一个个头不高，还干瘪瘦弱的小老太太，脑子里的偏见像钢筋一样，怎么拧都拧不动。
时光回流到妈妈决定离婚的那一年，我和妈妈都还天真地认为，这一条解放自己、通往自由的道路。分离固然痛苦，没有人喜欢脱离已经熟悉熟知的环境。但，我和妈妈都有非这么做不可的理由。
我们更想找到一个能够让我们成为“自我”的地方。
离婚没有电视剧演得那样，女性主人公会得到一份更好的爱情。放屁，妈妈又不是为了寻找爱情才离的婚。妈妈想要慢慢攒钱，然后去大理，去沙漠，去往世界上所有浪漫而又美好的地方。
然而，生活是另一番样子。钱到好说，妈妈是个能吃苦耐劳，脑子又聪慧的女人，凭自己本事养活自己吃穿没什么问题。难就难在，一个人不仅仅是她自己，还是别人的孩子、兄弟姐妹以及别人的父母。
听说妈妈离婚之后，姥姥当下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任由妈妈在外地打工游玩。她怕女儿心疼，便把自己对女儿所有的心疼全藏起来，直至在某一天突然爆发。
那天的情景我和妈妈是听别人说的。姥姥突然糊涂了，在大街上扯着别人的袖子就问自己的女儿去哪里了？好心人给姥姥送回来家，姥姥便在屋内来回踱步，嘴里念念叨叨不知说些什么。突然，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姥姥笑着说：
“看，我女儿回来了！”
这下可吓坏了所有人，家里开了紧急会议，一直认为不能让姥姥姥爷独自生活了。大姨需要陪孩子上学，那时候大姨家的妹妹正上高中，是重点关注对象。舅妈和姥姥之前吵过架，后来也没能重修旧好。因此，照顾姥姥的职责自然而然不可避免地落在了妈妈头上。
妈妈的潇洒之梦碎了。她由一个家庭的束缚，再次落在了另一个家庭的束缚中，犹如一只小虫不幸被生活的蜘蛛网缠身，动弹不得。
最令我心伤的是，姥姥永远都不知道，正是因为她的爱才使得妈妈偶尔会感到被命运支配的无力。
不过，生活总得继续。妈妈爱姥姥，愿意在姥姥身边侍奉，她绝无一句抱怨的话。她惟愿姥姥可以想开一点，心里可以快活一点。
人嘛，开心最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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